這一次,夏沿武沒有輕易發(fā)火,只是淡淡地說,“不用,青青帶著孩子住回自己的房子就好。如果人手忙不過來,把文嫂也帶去。”
馮青青臉色一白,“爸,你說什么?”
“我說,涼涼不需要去租房住,這是她自己的家。”他聲音疲憊得很。
“爸,這難道不是我自己的家?”馮青青眼里都是淚,“我也叫你‘爸’的,你為什么要偏心?”
喬涼垂著眼睫,默然不語,只是小心摸著照片上狗狗的臉。
王馨潔委屈得直掉淚,“老夏,萬事不能好商量嗎?你現(xiàn)在怎么動不動就攆人?”
“萬事好商量?”夏沿武傷感的,“送李奶奶走,你們跟我商量了嗎?送夏天走,搬空小雪的房間,你們啥時候跟我商量了?青青,你說你是我女兒,我認。我看著你長大,也是把你當親生女兒一般帶。你要買房子,我拿三十萬給你首付,這沒錯吧?”
馮青青不吭聲。
“既然你買了房,還生了個來歷不明的孩子,是不是應該回自己的房子???”夏沿武冷笑,“你倒是會精打細算,自己房子租出去收租金,非要住家里,還強行住進小雪的房間,你覺得你就真能睡得安穩(wěn)?”
“可小雪都走了呀!”馮青青的聲音越來越低。
“小雪走了,那也是小雪的房間。不,其實你們心里比誰都清楚,這整棟房子都是小雪的,是她媽媽留給她的嫁妝!”夏沿武這番話比怒吼的威懾力強一百倍,“你說得沒錯,小雪是走了,但大雪回來了,這房子就是大雪的。至于你們,包括我在內(nèi),都是寄人籬下!”
說完這段話,他站起身,無限傷神,“涼涼,明天咱們?nèi)ソ酉奶旎丶?。你讓誰住,誰就住,不愛住的,滾!”
王馨潔傻眼了,站在樓梯底下看著丈夫的背影哇的一聲哭倒在沙發(fā)上,“這日子沒法過了……老夏啊,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這是逼我走絕路……”
馮青青深知自己今天實在太著急,放下懷里哇哇大哭的孩子去拍母親的背,“媽,別哭了,媽!”
喬涼終于說話,聲音溫和,“阿姨,青青,我爸那就是氣話,你們別當真。大家是一家人,和睦相處最重要。你們說,對嗎?”
馮青青抬起眼,小心地問,“你會讓我們繼續(xù)住下去?”
“當然,這么大房子,我一個人也住不完啊。全家人住一起才熱鬧呢。”喬涼揚了揚手里的照片,“不過,我要把‘Summer’接回來。”
她輕快地上樓,邊走邊喊,“文嫂,給我端盆水來。”
這一次,文嫂不再看誰的臉色,跑得比兔子還快,“來了,小姐!”
次日,桑塔納在前帶路,后面跟著三輛豪華轎車,一輛大型悍馬。
下高速,又開了個多小時的山路,總算到達漁湖村。
喬涼一路比誰都安靜,只是在過一座小橋的時候差點不小心摔下河去。
幸好英羽城眼疾手快把她抓在手里,“你很緊張?”
喬涼倔強地搖搖頭,轉(zhuǎn)個話題,“你都不問問我到底要干什么,就跟著我來了?”
“帶狗回家。”英羽城彎起唇角,溫暖的,“你跟我要悍馬,讓我找獸醫(yī),除了帶狗回家應該不會有別的事。”
“怎么確定不是貓?”
“貓體形小,不會出動悍馬。我猜應該是大型犬只,對不對?”
英羽城猜對了,那就是一只大型犬。
但事實上,遠遠看去,已經(jīng)看不出是一只狗的形狀。就像是一塊很臟很爛的地毯鋪在豬圈旁邊,哪怕聽到人聲,它都不會抬起頭來看一眼。
它的頭上圍了許多蒼蠅亂飛,面前的碗里,跟豬槽里的豬食無異。
夏沿武這次沒有通知就到了,顯然大大出乎代養(yǎng)人楊凱東的意料。
“我每個月給你那么多錢,你就給它吃這些?”夏沿武氣爆了。尤其當著女兒,面子上難堪到極點。
楊凱東擠了個尷尬的笑,“夏老板,不是不喂啊,是它自己不吃。我跟你講,你這個狗挑食得很,什么都不肯吃。”
他生怕人家不信,立刻召了老婆來,“去去,把狗糧拿來給老板看看,省得還不信人嘞。”
站在屋角的女人顛顛去拿了一袋狗糧出來,“看吧看吧,買了,買了的呀,它不吃,我們也沒辦法咯。”
英羽城偏頭打個眼色。
肖航立刻上前接過狗糧,遞給身后其中一名姓宋的獸醫(yī)。
宋醫(yī)生查看幾眼,“這狗糧去年就過期了。”
英羽城冷哼一聲,沒說話。
夏沿武氣得全身發(fā)抖,“喪心病狂!”
幾個人這么大聲說話,那狗始終不曾抬起頭。包括聽到夏沿武的聲音,也是無動于衷。
楊凱東苦著臉道,“說實話,我們也想好好把狗養(yǎng)得活蹦亂跳不是?但它自己精神不好啊,用你們城里說的話,那叫啥……”
“抑郁癥。”他老婆接話。
“對,抑郁癥。你家這狗得了抑郁癥,能續(xù)著口氣不死都算奇跡了。”楊凱東說的倒是實話。
狗剛到他家的時候,估摸著還有個一百八十斤。當時這個村已經(jīng)是有名的旅游村,來這兒的游客非常多。
那會兒他想著用狗發(fā)發(fā)財,準備把狗打扮打扮拿去跟游客合影,十塊錢一張,每天也能收入不少。
誰知狗不配合,見誰吼誰,吼聲震天。
于是他們就用狗鏈子拴在豬圈旁邊,準備等拴老實了繼續(xù)拿去掙錢。
被拴住的狗絕食,什么都不肯吃,也不愛動。每當月亮升起的時候,它就嚎幾聲。
那叫聲慘得滲人。
久而久之,楊凱東一家也就打消了拿狗賺錢的念頭。只求它別死,能每個月拿到一筆可觀的撫養(yǎng)費。
喬涼往前走去。
夏沿武一把抓住她,“我過去,它不認識你,萬一……”
“不會的。”喬涼的聲音很輕很輕。
但只這幾個字,那塊地毯居然動了一下。
喬涼盡量聲音溫和的,“Summer,姐姐帶你回家。”
驟然,那塊地毯站起來。很快,由于腿部無力,又轟然倒地。
下一秒,它發(fā)出一陣巨吼,沙啞而撕裂,隨即四肢又站起,并試圖掙脫狗鏈向喬涼撲來。
它的眼睛終于徹底睜開,眼里光芒大盛,狼一般嗷嗷嚎叫,又像是孩子的哭聲。
它看清了喬涼!
狗鏈子被它扯得快斷了!它一次一次向前撲。
每撲一次,喉嚨就嗚咽一聲。
就在喬涼奔過去抱它的瞬間,它忽然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喬涼跪在地上,額發(fā)搭下來,埋著頭,雙肩抽動。
獸醫(yī)們幾乎是一擁而上。
英羽城靜靜地守著喬涼,蹲下,輕撫她的背。
她順勢撲在他的肩膀上,哽咽著,“Summer……”她抬起頭來,臉上無淚,只是眼眶通紅。
“怎么樣,醫(yī)生?”她焦急地問,伸手去握夏天厚重的爪子。
那爪子上的指甲已經(jīng)彎曲,狗毛在腳掌處長滿,打結(jié),厚厚的一撮。
“沒事,”醫(yī)生檢查之后回答,“它激動得暈過去了。不過它身上有很多種皮膚病,要好好治療。先帶回我們醫(yī)院做全面檢查吧。”
楊凱東總算看明白了,搞半天這群人不是來找他麻煩,是來斷他財路的啊。
“你們不能就這么把狗帶走!”楊凱東攔住去路,“你們知不知道,沒我,這狗早死了!”
上個月景區(qū)出事,一只不知哪兒來的野狗把人咬了。村委會決定殺狗,給外界一個交待。
按說養(yǎng)這么一只嚇人的大狗在家,怎么都是出頭鳥。楊凱東為了不斷財路,給村長送了三條煙才保得狗命。
他還正打算找夏老板報銷呢,沒想到這么快發(fā)財狗就要走了。
英羽城看一眼肖航。
肖航會意,一手搭在楊凱東肩上,一手拿支煙抽兩口然后塞進對方嘴里,“知道他是誰嗎?”
“誰?”楊凱東只認夏老板,別人是誰他現(xiàn)在不關(guān)心。
肖航指著遠處高高一座電站,“那是英氏集團修的電站。”
“什么意思?哪個集團修了電站又關(guān)我什么事?”
“意思就是……”肖航一拳打在楊凱東肚子上,然后扶住他低聲說,“英家有錢有勢,你虐待他的狗,他會找個律師團來告到你傾家蕩產(chǎn)家破人亡!”
楊凱東捂著肚子,“你嚇唬我!”
“嗯,就是嚇唬你。”肖航提高聲音報告,“四少爺,這哥子說了,你們趕緊把狗帶走,以后他再也不敢虐待狗了。”
一群人用專業(yè)寵物推車將夏天推走。
喬涼這才發(fā)現(xiàn),夏天哪有兩百斤,根本瘦得皮包骨頭??峙轮挥辛呤锏墓羌芰?。
她一時心里思潮翻滾。
到達寵物醫(yī)院時,已是下午,喬涼一直陪在夏天身邊。
夏天醒來,也許是沒有力氣,又或許是喬涼一直握著它的爪子。它不再鬧,乖乖的,很安靜,只是眼睛里流淌著眼淚。
喬涼的嘴角漫出一絲柔情,“Summer,姐姐再也不離開你。”又抬起頭看著英羽城,“它把我當成小雪了。”
“我覺得你是有計劃的。”低沉而肯定。
喬涼心頭一跳,看著夏天帶淚的眼睛,“嗯,沒計劃帶不回李奶奶,也帶不回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