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沿武又指著窩在沙發(fā)角抱孩子的年輕女人，“那個是青青，比你大三歲，你得叫姐姐。”
喬涼只是看著，沒叫，一臉疑惑。
夏沿武有些尷尬，解釋道，“她是你王姨帶過來的孩子，比你和迷雪大兩歲。迷雪一直都叫‘姐姐’，你也叫‘姐姐’。”
喬涼有些冷淡，“哦，我說嘛，怎么會突然冒出個姐姐來。”她措辭鋒利得像一把刀，“換句話說，她也不姓夏，是么？”
王姨胖胖的臉上慍怒一閃而過，卻還是賠著笑臉，“她姓馮，跟你一樣，都不姓夏。”
喬涼點點頭，跟馮青青打招呼，“你好。”
馮青青撩一下長發(fā)，抱著孩子站起來，斯文秀氣的樣子，“你好，叫我青青就行。”又教兒子，“小辰，叫姨。”
小辰滴溜著眼珠子盯著喬涼看，不肯喊人。
喬涼不在意，隨口問，“孩子多大了？長得這么俊，像爸爸吧？”
空氣忽然冷凍起來，屋子里掉一根針都聽得見。那孩子猛的拿起手上正玩的球向喬涼砸過來。
喬涼偏頭躲過的同時，夏沿武驟然一聲暴喝，“把孩子帶回屋去！”
孩子“哇”一聲大哭，“爺爺兇人！”
“誰是你爺爺！”夏沿武氣得脖子上青筋鼓起。
“孩子小，不怪他。”喬涼有些不安，“我是個陌生人，難怪他不喜歡。”
“這是你的家！你也不需要誰來喜歡！”夏沿武狠狠瞪著那對母子，“該嫁人的不嫁人，該搬走的不搬走！連個孩子都教不好！”
馮青青咬了咬牙，“爸！你這么說我就不樂意了！孩子才多大點，您跟孩子置什么氣啊……”說著說著眼淚就掉下來，“我知道你容不下我和我的孩子，可是這些年，守著這個家忙里忙外的，不都是我和我媽？現(xiàn)在您的親生女兒回來了，你就要趕我們走？”
夏沿武也不是真要趕人走，一屁股坐沙發(fā)上抽悶煙。
喬涼見狀，只得表明自己的立場，“你們別吵了，其實我沒想回來住。我只是想……”
夏沿武急了，“大雪，不，涼涼，你還要走？這就是你的家，你哪兒也不能去！我明天就把房產(chǎn)過戶到你名下。”
久不說話的王姨和馮青青對視，眼里恐慌一閃而過，深知這會不是吵架的時候。
王姨瞪了女兒一眼，還是那副好說話的樣子，語氣溫和，“涼涼剛回來，這家里就吵成一團，讓她怎么想？到時還會以為我們不歡迎她呢。”
她上前拉住喬涼的手，親熱的，“涼涼啊，你就安心住下。”她胖胖的手一下一下拍著喬涼的手背，“瞧這丫頭多好看。不過這樣啊，畢竟二十多年沒見了，你這冷不丁冒出來，說實話，剛才我們家文嫂一看見你，門都沒敢開就跑進屋了。所以啊，咱們最好去做個親子鑒定。”
她沒注意夏沿武的臉已經(jīng)黑成了鍋底，仍自顧做主，“一會兒我讓文嫂去收拾個客房出來，你只管住下，等鑒定結果出來，我們再作打……”
砰！茶杯摔地！夏沿武指著王馨潔破口大罵，“你存的什么心！當著我的面，你就敢這樣！”
“我說錯了嗎？”王馨潔被老公吼，臉面實在掛不住，也豁出去了，“現(xiàn)在詐騙案多，我們不得防著點？”
“你也會說，文嫂從沒見過小雪，連她都看出涼涼跟小雪長得一個模子，這還會錯？還需要親子鑒定？”
王馨潔被自己的前后矛盾搞得很被動，吶吶的，“新聞上也說了，有的為了……咳，還整容來騙人。”
馮青青見勢不妙，趕緊上前來，“媽，你在說什么呢？涼涼怎么可能是那種人，你想多了。”
夏沿武被老婆氣得已經(jīng)不想說話了。
喬涼仍舊安安靜靜坐在那里，說明自己的來意，“其實我今天來，主要是想到我妹妹的房間看看。她有些東西，有些遺愿，我得替她完成。”
這話一出，夏沿武更加老臉無光。
馮青青也是尷尬到了極點，“那個，是這樣的。以前呢，小雪的房間是所有房間里面最大的。所以她走以后，剛好不久我兒子就出世了。當時我想，空著也是空著，就，就，就把房間換了一下……”
喬涼直到此刻才臉色微寒，“怪不得我妹妹一直說，回不了家。我原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現(xiàn)在總算是知道了。”
夏沿武也不管那話有沒有邏輯，有沒有可信度，猛然站起身，揮手，“文嫂，立刻把房間換回來！”
這是他心里的痛。某天下班回來，死去女兒的東西全部被搬進雜物間，為此，他和老婆大吵一頓。最終，大女兒住進了二女兒的房間。
文嫂站著不動，拿眼去瞧王馨潔，“太太……”
夏沿武怒不可遏，“去！不去就給我滾！”家里的傭人不聽他的話，死去女兒的房間他保不住，現(xiàn)在活著回來一個女兒，他連留下她的權利似乎也喪失得差不多了……胸口一熱，兩眼一黑，倒下。
“老夏！”王馨潔慌了手腳，趕緊撲過去，又是扶又是拖，“你怎么了，老夏！瞧你這急脾氣，動不動就發(fā)火！”
喬涼面無表情，蹲下，掐人中，很冷靜，卻哽，“爸……”
這一聲“爸”比什么靈藥都管用，夏沿武悠悠醒來，緊緊抓住喬涼的手，“大雪，不要離開爸爸了。我已經(jīng)沒了小雪，你知道我這心……有多痛嗎？”
喬涼悶悶地從鼻子里發(fā)出一個“嗯”字，“爸，你年紀大了，要保重。您說什么，我都聽。”
聽話的第一件事，就是搬進綠樹紅花的小洋樓。
喬涼沒有多少行李，一個破舊箱子都沒裝滿。
她出門的時候，正好碰上鐘杰帶著小萌寶回來。
鐘杰愕然，“你要搬走？”
喬涼點點頭。
小萌寶睜著大眼睛，哭了，“姐姐走了，小萌寶見不到姐姐啦。”
喬涼想要去擦小萌寶的眼淚，手抬到一半，又縮回來，話是跟鐘杰說的，“你是不是騙她說媽媽在出差工作，不能來看她？”
鐘杰沉默，顯然不愿當著小萌寶多說。
“盡早讓她認清現(xiàn)實的殘酷，比給她吹個彩色肥皂泡一戳就破來得強。你自己想想吧。”她走了兩步，想起自己很不友善那句“你想泡我”，又回過頭來說，“是小萌寶喜歡熱鬧，上次我誤會你了，對不起，再見。”
她大步離開，聽到身后鐘杰喃喃地說“沒有誤會”，還聽到小萌寶備受冷落后的哇哇大哭。
單元門口，夏沿武迎上來，“涼涼，就這么點東西？”
“嗯。”
“也好，缺什么，爸爸陪你去買！”夏沿武發(fā)自內(nèi)心的激動，白發(fā)在陽光下顯得特別亮。
“爸，你老多了。”喬涼低低的聲音。
“你都這么大了，爸爸還能不老嗎？”夏沿武呵呵笑，眼角的皺紋更深了。
回到家，馮青青把房間騰出來了，終究是有些不樂意，以為別人聽不見，小聲嘀咕，“說了不會住幾天，這么折騰干嘛，以后還得來回搬。”
喬涼當作沒聽見，一彎冷笑溢在眉間。
屋里一片狼藉，一堆上了封口膠的紙箱橫七豎八到處擺放著。
夏沿武看得來氣，“文嫂！還不去幫忙復原。”
文嫂斜眼一瞟，站著不動，“我都不記得二小姐的房間是什么樣子了。”
“不用，我自己來。”喬涼悠悠地說，“我記得是什么樣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驚。
此前，喬涼提了好幾次“妹妹托夢給我”，都沒人當回事。
王家母女認為，那是喬涼想住進來并強占最大房間的一種托辭。
夏沿武卻認為，這是姐姐想妹妹了，不是都說雙胞胎有特殊磁場嗎？做夢能夢見又有什么奇怪。
但現(xiàn)在，喬涼要重新復原夏迷雪的房間。光憑做夢有可能做到嗎？
喬涼無視眾人的目光，關上門，一件一件拆箱。
到了晚飯時間，王馨潔上樓來叫她，推門一看，見里面仍是亂七八糟，“涼涼啊，去吃飯了。你這么弄，十天半個月也弄不好。一會兒我讓文嫂去找?guī)讉€人來，把家具隨便擺擺好了。你妹妹畢竟不在了，也不可能……”
喬涼扭過頭來打斷，很認真告知，“我妹妹人不在，但她的魂在。”
王馨潔氣得走了，下樓嘮叨，“老夏，你這個女兒是不是神經(jīng)有問題啊，怎么神叨叨的。你看她那眼神，還有，叫她沒事別抹紫色唇膏好伐，怪嚇人。”
夏沿武本來就在氣頭上，“要是看不慣，你們就搬走。青青不是按揭了套房子嗎？正好你們?nèi)齻€可以住。”
“哎，老夏，你這是趕我走的意思？我知道你早看我們婆孫三個不順眼，現(xiàn)在你女兒回來了，你有人侍候了是不啦？我跟你說，看你女兒那個冷冰冰的樣子，你指望她給你養(yǎng)老，做夢！”
“我給爸養(yǎng)老。”喬涼從樓上下來，沒什么表情，徑直坐到飯桌前吃飯。
在一堆人驚詫的目光中，她隨便刨了幾口飯，眉頭就皺起來，然后放下筷子站起身，“各位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