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番外。溫故

天地間最后一線溫暖也隨落日同化。溫故沒有一刻是不痛苦的,他從未想過,與余崇的重逢,竟還是以同門派師兄弟的身份。刀劍相向,不過是為各自之師傅奪得馥曲派門主之位。但他勝不了余崇,他,只可能敗給余崇。

他不是不知道余崇的身份。中原的皇帝,說起來是被收養(yǎng),可是他卻是身份尊貴,為了來學習武藝,甘愿屈尊降迂,只是沒料到世事無常,遇到了自己,用情至深。

翌日,衡陽山。

武林各界人士紛紛前來,眾人關注的焦點,是桎梏武林百年的馥曲派第三任門主花落誰家?溫故師從季然,季然溫潤如玉,行事卻乖張狠戾。溫故同派師兄余崇拜師于師娘沈霜,沈霜冷漠無情卻擅于領率。

但曾有人言,玉面姑娘與翩然公子,本是舉案齊眉,鶼鶼情深,瀟灑江湖,救世濟貧?,F(xiàn)今慨嘆,霜花垂淚,玉涼陰寒,這般反目變遷,卻不知何故。不過是季然犯的錯事和沈霜的心灰意冷,掀起的江湖八卦最終也不過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午時,艷陽當空,炙熱的陽光叫囂。

擂鼓呼呼敲響,溫故旋身飛上擂臺,淺紫薄衫,烏發(fā)輕揚,溫潤斯文,甚是英俊。余崇早已站上擂臺,白玉束冠,深紫錦衣,腰間玉佩輕響,唇角含笑。溫故看見他手持一把折骨扇,扇面獨有一“然”字,卻筆法稚嫩,扇尾墜有一銀色月牙,在微風中緩緩搖動。

淚水瞬間模糊視線。

他沒料到,五年時光翩躚,本該是物是人非,可余崇依舊持扇,翩翩少年,搖扇風流。

靜默很久,陷入了僵場。

可這時候,對于這對驚駭世俗的情侶,世人皆是贊嘆多余驚訝的,畢竟,優(yōu)秀的人在一起,和該是受到祝福的。。

臺下早有人起哄,“這倒紫一塊兒去了,可是小兩口鬧別扭?那快回家鬧去。”

“還打么?這不浪費爺時間,爺?shù)奈鲙涍€沒看完呢!”

……

余崇收起折扇,輕咳一聲:“師弟,動手吧。師兄讓你三招,如何?”

“師兄不必!”溫故撩撩額發(fā),收拾心情,斂好精神。

劍出鞘。

溫故手心微汗,一直以來,余崇武功便不及他,可自己卻不想傷他。

可惜,余崇卻未遂他愿。招招狠辣,毫不留情,但溫故只一概避開,絕不還手。

擂臺上深淺紫色翻卷,看不真切。

刀劍相碰之聲越發(fā)沉悶。

最后,溫故只聽到他微啞的聲音:“溫故,當年,對不起!”

然后有異香飄過,整個世界只剩暈眩。

黑暗席卷而來。溫故其實很想說話,自己從未怪他。

馥曲派門主之位自是沈霜獲得。手段雖然是差了點,但是又不能違背這獲勝的事實。

轉醒之際,溫故只朦朧憶起,余崇善用毒。

透過臥房窗花,溫故看到沈霜與季然立于回廊,隱隱可聽見沈霜哽咽的聲音:“余崇他……還有溫故……為何不可?……重蹈覆轍?”

溫故也從未看到季然如此溫柔卻有些著急的模樣,季然輕擁沈霜,輕柔為她試淚。本是賞心悅目的白衣璧人一雙,但,溫故只麻木地聽到師傅含笑的話語,有些可笑呢。

季然說:“霜兒莫哭。溫故是我們的孩子,對么?”

于是,自己敬重如父的師父季然,在沈霜一個“是”字之后,就變成了自己的爹???

溫故嗤笑,多荒謬。

“吱呀”一聲門扉輕開,來人只是沉默。

“余崇?你可聽到?不,也許,你早就知道。”溫故別開臉,烏發(fā)流瀉,看不明表情。

“溫故,我……”余崇還未說起,便被打斷。

“不必解釋。”溫故冷漠一瞥,“當年之事,你可是忘了?”

余崇張張口,頹然,“溫故,我去廚房為你熬粥。”

寂靜,又一次蔓延。

……

余崇是很早便知道這件事,一直沒有告訴溫故,是因為擔心他的心理承受不住,這種事情,任誰突然間得知,只怕是受不住的!就算有誤會,也好過心累。

距沈霜登上門主之位已有一月余,但衡陽山內卻平靜到詭譎。

直到余崇在衡陽山的沉研瀑布下,執(zhí)起溫故雙手:“溫故,與我成親可好?”

溫故恍惚看見,五年前,余崇執(zhí)起一個女子的手:“嫵兒,與我成親可好?”

“好!”溫故應了。

也許自己是不愿意放棄他的,畢竟深愛依舊,不愿放棄!

時光翩遷,季嫵一直以為愛她的師兄,從未真心待她。也許季嫵永遠料不到這一天:

紅綢高掛,喜字滿貼。溫故著了大紅嫁衣,披著蓋頭,嫁給了一直愛慕的余崇。

喜宴持續(xù)至戌時,余崇帶了七分醉意,步入新房,掀開蓋頭那一刻,溫故的淚毫無預警地滴落。他自己聽見他說:“嫵兒,是你么?”

縱使這般,依舊與他同飲合歡酒。他溫故是他余崇之妻,名正言順。

這一夜,溫故夢到了以前,不偏執(zhí),卻殘念。

……

溫故十三歲那年,淪落街頭,季然收養(yǎng)他為徒,授其武二年。溫故略有所成。溫故十五歲那年,認識季嫵——季然在三十五歲時,收的第二個徒弟。

那時,沈霜還是三十秀清年華,是一個溫婉賢淑的好妻子,卻在十五年前不慎棄女。

沈霜彼時收有一徒,余崇,年十七。少年亦學武兩年,但更精于自研制毒。且少年風流,英俊瀟灑,紫色的衣袍艷麗張揚。

那一年中秋,溫故對相識兩年的余崇送了一把折骨扇,題一字“然”,筆法稚嫩,扇尾懸銀月半彎,煞是好看。

那時,余崇輕撩溫故發(fā)絲,“五年之后,若你心依舊,我便娶你。”

那時,月上中天,柔和的光芒傾瀉。

五日后,沈霜忽而性情大變,真真面似霜雪。

最后,她揮斷一頭青絲,決然:“季然,那日我不慎棄了小女,是我的過錯,但今日是你負我,此便兩清,往后我們也大可不見。謹以斷發(fā)為證。”溫故目送沈霜離去。但他竊喜,余崇并未離去。

同年冬至,季嫵笑得歡喜,拖住溫故:“小故吶,我,有了師傅骨血,我,快做娘親了。”溫故并不覺得訝然。季嫵喜歡師傅,中秋那夜,他與余崇相伴,季嫵同季然而眠,沈霜只影對紅燭。

沈霜走后三日,季嫵便與季然成親。似是順理成章??粗矍凹拥娜藘海瑴毓薀o法言語,然后離去。

在拐角處,她看到余崇慌亂奔入季嫵別院,于是跟去。溫故看到,余崇深紫衣袂翻飛,映了他懷中掙扎人兒的白衣奪目。

然后,溫故聽見余崇說:“嫵兒,與我成親可好?忘了他,可好?”抬頭,溫故看著他輕撫季嫵的臉,溫柔專注。溫故轉身離去,他快忘了,十日前,師傅已下山,為的是,尋師娘。師傅腰間有一錦囊,平日皆不離身。溫故知,那是那日師娘的斷發(fā),而今已繞進師傅的心尖。衡陽山下,只有季嫵絕望的身影。

……

平日季嫵居住的別院,書桌上僅留一紙: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做相思。

再次看到季嫵,還是沉研瀑布下,雪地里,季嫵撫著小腹,唇邊笑意溫暖,臉是蒼白,身下,血色交織綿延……季嫵死了。

帶著對季然的愛,沉睡。

余崇說:“她搶你師傅,如今她自求一死,你師傅只有你了。”溫故轉頭,粲然一笑:“師傅不愛季嫵,季嫵卻是真心,我知你愛嫵兒??蓭煾稻褪菐煾担揖此绺噶T了。我愛的那個人,自始至終,只有你,在我心里。五年之約!我可還記得。”看到他陡然慘白的臉,溫故心中莫名歡快。“但我沒想到,竟然是你害死了季嫵,你不該告訴她師傅下山!你明知她只對師傅……!”

“啪!……”溫故頭一歪,嘴角流血卻不痛。

“五年之約,我既已應下,就不會變,到時,我會來允諾。”余崇轉身離去。他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原是喜歡他的,可那一巴掌,卻似烙印他的心間。

……

溫故二十歲,與余崇擂臺重逢,聽他道歉,看他真心待自己,溫故以為,時間可以治愈傷口。季然、沈霜可以重修舊好,不過是吵鬧嬉笑不復往日平和。

世事變遷難料。

夢,該醒了。

……

成親第二日,晨。余崇擁了溫故,輕吻她的額:“溫故,我愛你。”

“她沒死。”余崇感到身旁的人一僵,溫故苦笑:“沒什么不可能的,如此豈不更好。”

“溫故,別再說胡話,昨日,我并沒醉,名字我是故意喚錯的。”溫故愕然:“何苦這般?!”余崇擁緊懷中人,卻感受到胸前濕潤……溫故微推開余崇,看著他微紅的鳳眸中的自己:“你其實,從未忘過她。”

余崇一陣沉默:“我知你誤會我與季嫵,我,只是想幫她。”幫她看清楚,季然心中,只掛念沈霜一人,正如他,只掛念溫故。

余崇輕撫溫故臉頰:“我的確從未忘記他,他只是你,溫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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