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5)

“要瞞也容易。只是公主何必讓著孽障落生呢?”

“那我來反問你,你那去病當(dāng)初為何要他落生呢?”

“孩子在我肚子里,便是我的了。與旁人實無半點瓜葛。”少兒道,臉上神色似也柔和。

“我若是如你這般超脫,也就沒什么所愁的了。”公主靠在枕上,見少兒講了真心話,也將心思吐露,“偏生我心里的事一件一件又一件,沒有一件是順?biāo)煳倚囊獾?,唯獨同你弟弟這樁我是心甘情愿。也知怕是有這么一日,可就是沒法自已。”

“眼下說這些也都沒用了。公主如今這副光景,那眼尖的人一眼就看出如何了。不如就此示病,避居長安。懷胎不過十月,到時少兒自將孩子抱回?fù)狃B(yǎng),那時就無人知曉孩子的出處了。”

“就怕讓你再擔(dān)虛名。你與陳家公子好不容易修來這正果,若是為了我——”說到此處,少兒竟然打斷公主,道:“公主待衛(wèi)氏一門恩重如山。若無公主哪有少兒今日?他陳掌若是冤我,我自請歸家便是了,我家阿娘不會少我與小兒兩雙筷子的。”

少兒說得決絕,言辭之間似有一絲凌然之意。陳掌若是嫌棄少兒,少兒又何必委屈求全?亦如她當(dāng)年對著門外進退維谷的霍仲孺,說得那句:“你哪里來的,回哪里去。我與你涇渭自分。”

“有姐姐這話我便放心了。劉娉謝謝姐姐,也替這孩子謝謝姐姐。”說著平陽公主竟掙扎著起來給少兒行禮,慌得個少兒一個勁兒說使不得。

轉(zhuǎn)過天去,少兒帶著一位自稱醫(yī)士的老者,于公主瞧病。只說公主憂思沉郁,招致脾胃失和,需長時靜養(yǎng)一番方能痊愈。平陽公主就借了醫(yī)囑,往灞上別墅去了。

一時推病連王太后也不曾面辭,只是通傳了一聲養(yǎng)病。王太后此時得了脩成君,金氏整日伴駕,便未曾理會平陽公主這一去。公主懷孕一事僅有近身侍女知曉,卻也只能拿了雞血灑在衣物上以充月事,方才以期瞞天過海。

建元三年的上元剛過,平陽邑傳來消息,說簡侯夫人仙逝了。曹時聽聞母親病逝,急忙打點行裝回家奔喪。

長安往平陽東出函谷北渡黃河,往來若快十天半月,若慢怎么也得月余。然而曹時此時已經(jīng)騎不得馬,只得輕車簡從。車過灞上,原本不必停留,曹時卻囑咐特地繞道別墅。

婆母病逝,平陽公主也早知消息,然想到一路平陽少說也得半月,怕有什么閃失將實情泄露出去,便推說病重,令侍女囑咐保姆、家丁帶曹襄與平陽侯同行。不料曹時卻趁著暮色而來。

“公主安好。”曹時拜見公主不過長揖。公主此時卻不敢起身回禮,只是回問了一聲:“侯爺近來可安康?”

“尚好。”曹時這半年還算不錯,除了因先帝后元三年的那場大病傷了元氣體虛以外,倒也沒什么大礙。整日在府內(nèi)讀書、撫琴,過得倒也安逸。

“妾身這一病,連元旦也不曾團圓,又逢婆母病逝,恕妾不能同回平陽奔喪了。”往日公主于平陽侯多自稱“為妻”,此時卻改口稱“妾”,著實是問心有愧。然而她不曾失了公主的身份,依舊半端著天家女兒的尊貴,同曹時講話倒也平靜。

“你們都下去吧。”哪知曹時忽然將左右連同公主侍女全然屏退,繼而走近公主,言道:“公主既然無病,就不要說自己病了。人生貴重,長壽不易。公主不聞百姓為兒女多取‘去病’、‘病已’為名字?為得就是就是避災(zāi)免病。公主是喜非病,切不可妄自詛咒自己,損傷了公主的福壽啊。”曹時一句無病,便將平陽公主逼入死角,內(nèi)心早已波瀾四起。又一句“是喜非病”,更叫她無地自容,不知該如何接言。等她抬頭,敢于直面曹時之時,早已是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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