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舅舅死了!去馬棚告訴你師傅一聲。”衛(wèi)青坐在炕沿兒上系著衣服,兩個幼弟還躺在被窩里,母親已經(jīng)披著衣服掀簾兒進來了,冷冰冰地丟下這么一句,連個哭腔兒都沒有。衛(wèi)青聽了這話,似乎連手都被這話凍僵了,連衣絆兒也系不住了,真想當(dāng)場說一聲:“你怎么這么無情!”可他還沒想好要怎么開口,母親已經(jīng)放了簾子出去了。
馬棚里老人默默地聽著衛(wèi)青帶來的喪訊,以及他對母親冷酷的小聲的抱怨。老人也知道,衛(wèi)青是個老實孩子,主人打罵也好,惡仆欺侮也好,逆來順受慣了,很少抱怨。如今看他這樣,也著實對他娘不滿到極致了。
“死了?死了。人都是要死的,說不定哪天我就死了。”老頭看著微明的晨光,嘆了一聲,狠狠地灌了一口酒。衛(wèi)青又被這話說得滿心傷感,嘟囔了一句:“干嘛都死呀活呀的,好好活著不好么?”
才進家門,卻見母親、兄嫂、兩個姐姐全都板著臉,一問弟弟衛(wèi)步才知道,是為了誰回去奔喪,母親正同長兄生氣。于是衛(wèi)青高聲道:“你們?nèi)ゲ蝗ノ也还?,反正我要回平陽奔喪?rdquo;
“你回去干嘛?好好地給公主趕車不好嗎?上次你逼停驚馬,好不容易同主子有了幾分親近!”長兄斥道。
“不用你管!”衛(wèi)青也沒好氣,“主母身邊又不缺我一個!”
“就是因為不缺你這樣的,才更不能隨便走開!”
“我沒你那么多利祿心,”衛(wèi)青這一早沒聽到一句寬心話,不是冷血就是世故,好像死了的不是他家的親舅舅,“你怕罰薪丟差事,我不怕。就是公主、侯爺親自問過來,還不許人家死人了?公主的親爹也才剛死了,她——”
“哎喲喲,我的小祖宗。”長嫂阿孺忙跳過來,捂上衛(wèi)青的嘴,“這話怎么敢說,還這么大聲,傳出去是要治不敬之罪的。”
阿孺轉(zhuǎn)臉又對夫君說道:“你也少說兩句,你不去,青兒要去,還那么多話。”長媳阿孺是個孤兒,爹娘死了舉目無親,七歲那年病倒在衛(wèi)云兒的門前。衛(wèi)云兒其實十分拮據(jù),家里還有三個孩子嗷嗷待哺,可究竟是惻隱之心難泯,收留了阿孺。也就是那年冬天,她為了冬糧上了小吏鄭季的炕頭。
衛(wèi)青自去不提。倒是平陽侯近來,常陪著皇帝微服出巡。原說景帝崩殂的那段時日,曹時鬧了一場大病,到了建元年間還沒好利索,就這樣陪著皇帝亂逛,也不怕折壽?可皇帝卻打著平陽侯的名號到處游歷,聽說遠到江南的宜春郡都有平陽侯借宿的消息。
這晚平陽公主還未歇著,卻聽見府內(nèi)人聲鼎沸,不由的心下狐疑,使侍女去問。侍女絲線卻慌亂地奔回來,道:“公主不好了,侯爺剛回來,說是已經(jīng)高燒了兩日,才到門口說是從馬上摔下來了!”也是絲線年幼,不知其間利害。哪知這話一出卻勾起了公主的無名火。
公主霍然從銅鏡前站起,道一聲:“更衣。”卻把絲線與纖絲兩個侍女嚇得噤聲,連忙給主人穿戴整齊,心中暗忖不知侯爺又怎么把公主惹著了,可侯爺也饒是可憐,跟著皇上滿世界亂跑也就罷了,鬧了病回家,卻又得罪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