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隸(3)

衛(wèi)青尋母歸京的這一年條侯周亞夫絕食自盡了,至于起因似乎與天子疑臣有關(guān),不過皇帝心里跟明鏡一般,周亞夫怎么會造反呢?若是造反依照乃父周勃只身降諸呂的故事,也不用什么兵器甲胄殉葬,只消一人一乘往軍中就好??上У牡氖?,周亞夫功高震主,還偏生的無比倔強(qiáng),新君若是即位與這位老臣的相處怕是決計不能愉快,屆時會不會君臣反目引得他真的造了反,當(dāng)真到了如此地步時劉徹手中哪里有可用之將!昔年文皇帝幸細(xì)柳營,那時皇帝自己還是太子,文皇帝回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周亞夫?qū)⒉?,汝可用?rdquo;文皇帝慧眼,可將來若是仍留著周亞夫,怕是不可用。他若自尋死,就由他去吧?;实劭恐?,聽著女兒平陽公主前來請安的聲音,似乎又有些昏昏沉沉。

朝堂之間動蕩,女人們便也在深宮中活躍起來。平陽公主已經(jīng)有月余不在府中了,平陽侯倒也落得安寧,坐在院子當(dāng)中綁他的弓弦,身邊紅袖添香佳人相伴好不愜意。反倒是家里豢養(yǎng)的這些門客一個個聒噪起來了。“……故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故不盡知用兵之害者,則不能盡知用兵之利也。……”門客們不知為什么爭執(zhí),居然有人拿出《孫子兵法》大聲宣讀。平陽侯府的日子從來沒有因為它的女主人是當(dāng)今天子的嬌女,就和普通的貴族之家有什么分別,平陽侯掛著一個駙馬都尉的虛職,每日里無所事事,無非呆在家里和門客談?wù)撻L生不老、海外飛仙,或是城外走馬飛鷹,新鮮幾天紈绔子弟們的斗雞走狗,又或者歌舞樂伎夜夜笙歌??傊?,除了玩兒,還真沒有什么可做的事情。

“你去看看,怎么這么吵?”門客們高談闊論喋喋不休,攪擾了平陽侯的雅興,曹時瞥了一眼侍妾淺詩,要她去前面看看。淺詩生得唇紅齒白螓首蛾眉,站在那里裊裊婷婷,走起路來顧盼生姿,在這府中行走常引人注目。

“又要我去!”淺詩撅了撅嘴算是撒了個嬌,“總有那么幾個沒規(guī)矩的盯著人家沒完沒了的看。”

“看就看唄,還能少塊肉不成?”曹時卻不以為意,淺詩只好搖曳著腰肢往前面去了。淺詩在侯爺面前常有抱怨,曹時卻不制止也不鼓勵,總是模棱兩可的說句和稀泥的話遮掩過去了事。頭天夜里她真的忍不住了,說了一句:“公主就怎么了?與自己丈夫同房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怎么到她這里就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

誰想曹時歪著腦袋看了她一刻,說:“你同自己的丈夫同房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噎得淺詩無話可說,氣鼓鼓地瞅了一眼被正房攆出來的曹時,一掀被子睡倒再也不肯翻身。曹時也不生氣,自顧自的睡了個一覺到天明,起來吃過早飯還打了一套拳,這才坐在葡萄架下纏他的弓弦。

淺詩往前面去,帶了一肚子的脾氣。偏偏走到窗子下面,看著一個男孩子站在門口,饒有興趣地聽著這群人急赤白臉的爭論,看年紀(jì)也就是個十一二歲,粗布短衣,約是家里小廝的打扮。淺詩沒見過這孩子,便駐了足瞧他。

說起來家里養(yǎng)客,倒不是平陽侯的家風(fēng),先祖懿侯曹參不舉士,府中門客寥寥無幾,這家風(fēng)一直延續(xù)到曹時襲爵。可新婦平陽公主卻不然,她對方術(shù)鬼神之類不大感興趣,時政卻是心頭第一件大事,梁王,太子,匈奴,郅都、寧成之類的酷吏,皇上的削藩策,前朝的賈誼,太后對待儒生的態(tài)度,這些都是她所養(yǎng)之客樂于討論的話題,而且她更喜歡那些長著縱橫策士的嘴巴的門客的高論,談?wù)撉扒氐谋┱?,?zhàn)國的烽煙??傊?,縱論古今,凡是與時政有關(guān)她都愛聽,甚至更喜歡他們之間的爭執(zhí)。

窗外的男孩子,依舊津津有味得聽著門客們的爭論,聽到贊同處會意地笑笑,意見相左時輕輕地?fù)u搖頭。男孩子聽得有些忘形,連身處何地大約也記不得了,甚至淺詩站在他身后,觀察了他好久都沒有覺察。淺詩瞧著這個男孩有些好奇,心想他聽得懂這些門客們說什么嗎?怎么說他也不過是個小奴隸,雖說自懿侯立家起,家仆也是識得幾個字的,可無非謄寫賬目,最多也就是府中公子小姐們的伴讀,一則不要他們著書立說,二來也不要他們上表奏疏,對于打落生到死都是奴隸的人兒來說,關(guān)心這些于己無關(guān)的事情干什么,而且像這孩子這樣如此投入,總顯得有些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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