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罷之時已是下午,接連幾日的大雨早已驅(qū)散了籠罩在黃州上空的熱氣,縱然如今天晴,偶爾拂過去的風力道也是比從前大了幾分。
朝陽公主一只腳翹起來輕輕點著身后的墻,于涼風之中打了個寒噤,見自己對面的戚嫣面無異色,終是忍不住冷臉問了句:“戚小姐剛剛在笑什么?”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戚嫣抿唇一笑,面上不卑不亢,“可值得展顏的事情實在是很多。”
朝陽公主乃故嫻妃所生,嫻妃去后便一直養(yǎng)在皇后膝下,左右不過是個女兒,皇后也一直不曾苛待了她去,皇上亦是念著從前嫻妃的好格外厚待她幾分,所以朝陽公主這性子便一日日地刁蠻了起來。
聽得戚嫣這樣回答,朝陽公主當即便擰起了眉來,怒視著戚嫣罵了一句:“放肆!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信不信本公主要了你的命!”
“信。”戚嫣根本就不做反駁,一個字就把朝陽公主后頭的話全部堵在了喉嚨里,朝陽公主的臉憋得通紅,立時三刻想不出什么話來鎮(zhèn)住戚嫣,惱羞成怒一般揚起手就要往戚嫣的臉上揮去。
“朝陽!”戚嫣本欲后退一步,結(jié)果朝陽公主的手剛揚到一半就聽得一人在后頭急急地喚了一聲,然后便見一個白衫公子走上前來抓住了朝陽公主的手。
那白衫公子眉目清朗,恰似清風過溪,本是能消了人燥熱的長相,可朝陽公主瞧見他之后倒像是更生氣了一般,冷冷地白了他一眼說了句:“三哥過來做什么?”
“小妹無禮,實在是唐突小姐了。”戚嫣倒是沒想到三皇子會是這樣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人,見他頷首亦是微微屈了屈身。
三皇子看朝陽公主的樣子雖是帶著幾分慍意,然眸子里頭的嬌寵卻是由不得人忽視。
朝陽公主冷哼一聲,卻是沒有再說什么,三皇子又對著戚嫣點了點頭,戚嫣便告了退往外頭走去,模模糊糊聽見朝陽公主對著三皇子吼了一句:“要你管!”
戚嫣輕輕淺淺嘆了一聲,腳下步伐未頓,匆匆上了馬車。
世間造化,果真弄人。
三皇子和朝陽公主其實還是親兄妹,然嫻妃去時朝陽公主還小,皇后膝下有大皇子,自然也不會對三皇子上心,故而三皇子與朝陽公主自幼便不在一處,雖是三皇子一直牽掛著自己的這個妹子,朝陽公主瞧起來卻不是甚瞧得起自己這個親三哥。
是誰說過,寧為貧門正妻,不做皇家庶子。
無上風光,無限低賤。
戚嫣這一路上都在想著前世的事情,戚安問了她幾句話她也是答得心不在焉,直到戚安問她是否與蘇子榭相識時,戚嫣方才驚醒,半垂眸子問了句:“不過在墨香軒的時候說過幾句話,父親何出此問?”
“你以后還是少和他來往,”戚安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說尋常男兒不會去做面首,這次皇上來黃州,怕是想要動安遠王妃了,你和安遠王府的人還是牽扯越少越好,還有那個趙華,不管過去有情還是有怨,近來和他不要走得太近。”
戚嫣一時間尚未反應過來戚安說的是什么意思,安遠王爺是在戰(zhàn)場上受的傷,自此之后萎靡不振,整個王府大權(quán)都把持在王妃的手里,為了顧及著自家叔叔的面子,皇上這些年來也是對安遠王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怎么突然就要動安遠王妃了?
這事,又和蘇子榭有什么關(guān)系?皇上總不至于當真要管安遠王爺?shù)暮笤褐掳桑m說安遠王妃豢養(yǎng)面首實在是不像話,可是皇家深院,比這更不堪的事情怕也有,想來皇上總不會因為這個……
戚安顯然也是看出了戚嫣的疑惑,然有些事情戚安還是不愿意自己的女兒知道太多參與太多,故而也只說了句:“行了,為父提醒你的你記住就是,安遠王府那灣泥水,離得越遠越好。”
自從黃州在戚嫣的著意安排下躲過了旱災這一難之后,整個事件的發(fā)展就完全脫離了前世的走向,安遠王妃惦記著祁家的金子,趙華得著了安遠王妃的重用,蘇子榭勸住了安遠王妃,可是皇上卻是有了要動安遠王妃的念頭。
整個事情亂成一團麻,戚嫣感覺紛亂的人影呼啦啦一下子全都涌到了自己的眼前,濃得化不開。
馬車就這么一路晃蕩著,戚安與戚嫣也再是無言,等到二人回府的時候,趙茜早早就迎了出來,同二人說了戚衛(wèi)回來的事情。
“大哥回來了?”戚安一向敬重自己的大哥,聽言便揚眉往屋里走去,只聽得趙茜在后頭說了句:“你們回來之前大哥剛剛出門,說是要先去面見皇上。”
戚安這便點了點頭,又叫趙茜通知廚房多做幾個菜,想起戚嬛已經(jīng)幾日不曾出門,也吩咐戚嫣過去瞧瞧。
戚嫣心里頭蓄著疑慮,進戚嬛屋子的時候沒注意腳下差點被門檻絆住,幸得一旁的彩蓮扶了一把。
“堂姐幾日不得與我相見,便急著同我行此大禮?”戚嬛想來已經(jīng)知道了戚衛(wèi)回來的消息,坐在梳妝臺前歪頭看向戚嫣,帶著一臉掩不住的張揚喜色。
戚嫣也是報之以一笑,就著彩蓮的手走進了屋中,淺淺一笑直視上戚嬛的眼睛說了句:“是啊,我這不是想著來討好一番堂妹,好叫堂妹莫要在大伯面前說我的壞話,省得我又要受罰嘛。”
戚嫣倒是一臉的真誠,只這話戚嬛說起來還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可從戚嫣嘴里吐出來不管怎么聽都帶了些許諷刺,戚嬛想了想,冷哼一聲便轉(zhuǎn)過頭去,只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梳著頭,只把戚嫣晾在了那里。
“堂妹戴這支釵子好看得很,”戚嫣坐在桌邊,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好整以暇地以手撐頭打量著戚嬛說了句,“唔……瞧著有幾分眼熟,可是那日在墨香軒戴的那支?”
戚嬛于鏡中狠狠地白了戚嫣一眼,將剛剛插到發(fā)上的那支釵子狠狠地拔下來扔進了梳妝匣中,又取出了另一支,戚嫣又呷了一口茶,贊了一句:“堂妹這支釵子后頭帶著的蝴蝶委實是惟妙惟肖,恩……那日在街上與趙公子相擁的時候戴的,好像就是這支?”
“戚嫣你什么意思!”戚嬛聽戚嫣句句提起趙華,登時便是惱了,將手中釵子摔到桌上便擰過頭來咬牙厲聲問了一句。
戚嫣抬手示意一旁的丫鬟退下,碧月雖是有幾分不愿意,卻還是被彩蓮和碧荷給推了出去。
“堂姐過來到底是有什么事。”戚嬛咬緊了牙,手中的簪子也是越攥越緊,反觀戚嫣倒仍舊是在云淡風輕地喝著茶,聽得戚嬛相問方抬起頭來笑了句:“自然是要來討好一下堂妹。”
戚嬛聽了戚嫣這話又是一股子氣梗在喉嚨處憋紅了臉,深呼吸了半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戚嫣仍舊坐在那里喝茶,半句話都不多說,此時此刻,誰先開口,誰便輸了。
半柱香之后終究是戚嬛先敗下陣來,咬牙問了戚嫣一句:“堂姐到底想做什么,我與趙公子半點干系都沒有!”
“堂妹與趙公子有沒有干系同我半分干系也沒有,”戚嫣半低頭,一只手執(zhí)著茶杯輕輕晃蕩著,“只是想來堂妹怕是知道些什么?”
戚嫣并未多說,然戚嬛也知道,戚嫣這是在威脅自己。
戚衛(wèi)雖是寵著戚嬛,可還是不會允許她和趙華那種人有什么牽扯的,這之前黃州城里不少人都傳過她與趙華的風言風語,戚嫣要當真想掀出此事來,戚嬛也攔不住。
戚嬛又是深呼吸一番,戚嫣亦不說話,只由著戚嬛自己掂量。孰輕孰重,想來戚嬛總會給自己一個答復的。
戚嬛與趙華相識不過短短幾月,想來還沒到愿意為了他出生入死的地步,戚嫣仍舊低著頭不與戚嬛對視,也叫戚嬛看不出她的情緒與神色。
戚嬛著實是思量了許多,最終還是咬了咬唇說了句:“趙華想叫我想法子讓他到父親的軍隊里歷練一番,說是立了軍功對他將來有用。”
戚嫣聽言便點了點頭,然在抬頭張嘴欲言前一秒腦子里卻是飛快地轉(zhuǎn)過了一個念頭,戚嫣當即便瞇起眼睛,話音上挑著問了句:“哦?趙公子沒有提起大伯的軍權(quán)一事嗎?”
“你怎么知道!”話剛出口戚嬛便是慌了,下意識以手掩唇瞪圓了眼睛看向戚嫣。
戚嫣沒想到自己當真猜對了,順手拿起自己手邊的茶杯便往地上摜去,罵了一句:“荒唐!戚嬛你瘋了不成!”
“我瘋不瘋與堂姐無干!”事情既已敗露,戚嬛也不瞞著了,當即便直起身來梗著脖子與戚嫣對視著說道。
外頭的彩蓮聽見聲響,趕緊問了一句:“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無事,”戚嫣咬緊了牙,“你去和母親說,堂小姐身染重病,一會兒就不過去吃飯了。”
戚嬛起身沖了過來,想要抓住戚嫣的衣襟卻是在戚嫣偏身之后撲了個空,“你敢囚禁我!”
“我一點兒也沒想囚禁堂妹。”戚嫣轉(zhuǎn)身,甩袖往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