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嬛乃是戚衛(wèi)的獨女,戚衛(wèi)是武官,雖是和戚安同為正三品大員,不過這武官每年朝廷總是要多補貼些銀子的,況且戚衛(wèi)是戚安之兄,雖戚嬛要喚戚嫣一句堂姐,不過這些年來戚嬛一直是覺著自己要比戚嫣高貴許多的,每次見著戚嫣的時候總是要趾高氣揚一番,此次住到戚嫣家里頭,原本也是打著樣樣東西都要精致貴重惹人眼紅的心思,想好好揚一揚自己的威風。
可這戚衛(wèi)到底是個武官,錢多是多些,平日里卻是個不講究的,戚安書讀得多,在文人場子里頭混慣了多少也沾了些他們的習性,趙茜也是出身書香世家,故而這生活做派卻是要講究許多,戚嫣從小就是被教導地知書識禮,喝茶用飯樣樣都要恪守禮儀,行事做派盡是大家之風。
戚安敬重兄長,這些年來凡是戚嫣和戚嬛有些什么小沖突戚安也都是責罵戚嫣的,只是這戚嬛住在家中了幾天,戚安雖是不說,心中也是對其頗有微詞,那日黃州城里頭頂出名的墨香軒辦了個宴會,請了不少略有才名的小姐和公子,戚家是這黃州城里頭的大家族,戚嫣和戚嬛也都收著了帖子。
戚嫣與戚嬛來向戚安請安的時候戚安欲言又止,終是對著下面心不在焉剔著指甲的戚嬛說了句:“嬛兒年幼,性子尚是不定,去這種人多的地方,一定要見賢思齊,萬萬不要學那些混人,歪了性子壞了名聲。”
“叔父這話說得可笑,”戚嬛半點聽不出來戚安話里頭的深意,輕哧一聲半起身行禮說了句,“我都多大的人了,叔父不必多余囑咐這些個。”
到底是自己的侄女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再多的話戚安也是不好再說,戚安將喉嚨里頭的話咽了又咽,說了句:“早去早回吧。”
戚嬛這些天在戚嫣家里頭算是憋了不少的氣,這一路上是半點好臉色都沒給戚嫣,戚嫣倒是不理,只做什么都看不見,戚嬛像是攥緊拳頭用盡全力打到了一灘淤泥里頭,不光沒有撒火,反而濺了自己一身懊糟。
“怎么這些天不見趙公子來找堂姐了?”戚嬛忖度了半晌,也唯有這一個話題能戳到戚嫣的心窩子里頭去,偏頭做小女兒無辜狀說了一句,“小夫妻倆吵吵架鬧鬧別扭也是正常的,堂姐總不能老不理趙公子,好歹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分。”
戚嫣本就是個能沉得住氣的,再加上前世那一番歷練打磨,如今心境更是比戚嬛不知道要沉穩(wěn)上多少,戚嬛前世也是喜好和自己比,后來趙華發(fā)達了還想著要嫁進趙府,不過那時候趙華到底顧忌著戚嫣的面子,并沒有同意,后來戚嫣和戚嬛也就是幾乎不再走動。
想起那時趙華攬住自己說的那些此生非卿不可的情話,戚嫣就是攥緊了拳頭,恨只恨自己前世太過天真,以為這世上夫妻都是如自己的父母一般恩愛繾綣,殊不知這世上還有趙華這般恩將仇報、半點情誼都不顧的芻狗之輩!
縱使心中恨意滔天,戚嫣卻也只是輕笑著說了句:“堂妹年紀輕輕懂的倒是不少,想來是見慣了大伯同眾位姨伯娘打情罵俏。”
戚衛(wèi)這些年來納了不少的妾,戚安卻是只寵著趙茜一個,戚嫣這話一出,又將戚嬛氣了個仰倒。
兩人到的時候,黃州城里頭的公子小姐已經是來了一些,三五成群湊在一處說著些什么。
王梓婉素來不愛來這種舞文弄墨的地方,戚嫣與其他大家小姐的關系倒也是一般,見她們似是在說些什么閨房密語,也就沒有往前湊,只坐在一旁,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
旁邊那群公子說話的聲音略略有些大,戚嫣雖是無心去聽,卻也有些話鉆進了戚嫣的耳朵里。
“什么東西!也能和咱們這些人并肩而立!”
“就是就是,這文人圣潔之地,怎么能叫他這種人臟了去!”
“墨香軒說是有才不論出身,可也不能這般不講究吧!”
“……”
戚嫣轉頭去看,原是黃州城里頭自負才名的四公子,一個是舊時曾煊赫一時的李家后人李昶廷,一個是出身貧寒的黃子旭,還有一個說是當今丞相遠方的遠方親戚,喚作紀甫,另外一個家中是行商的,卻是生性喜好讀書,總說那些錢財乃是阿堵物,自己是不屑沾染的,原本他的名字是王寶財,后來自己又改了一個叫王罄卷,立志讀盡天下書。
這四公子平時是誰也看誰不順眼,總覺得自己文才最好,如今能湊在一起說話,倒也是不容易。
戚嫣順著紀甫的目光去看,卻是瞧見了一個身姿翩翩的少年,他背對戚嫣而立,一身白衣隨風微揚,配著其身邊的一樹繁花瞧著當真是襯得起那四個字。
遺世獨立。
戚嫣瞧著這背影似是有幾分熟悉,不過這算上前世與黃州城里眾人也算是五六年未曾見過了,一時想不起也是有的,戚嫣瞇眼仔細瞧了瞧,那少年卻是陡然轉過了頭來。
像是晶亮的陽光落在了雪峰頂上,像是夏日甘霖灑在了一片草原上,戚嫣被晃得瞇起了眼睛,想著這世間當真是少有如此絕色。
肌膚白嫩勝雪卻半分不顯娘氣,星眸峰鼻,本該是個俊俏少年的長相,偏偏眼尾上挑,似是蘊著道不盡的風情。
如果說祁輕候長得像是歃血疆場的俊朗將軍,那蘇子榭就活脫脫是一個做宰相都要被后宮婦人忌憚的佞臣。
這般長相的人,怎么可能是個簡單的角色,這四公子就在這里多加議論,倒是不怕若有一日……
戚嫣的目光在蘇子榭的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蘇子榭微微瞇眼,攀過了一旁的一枝花輕嗅一番,朝著戚嫣挑眉一笑。
明明是個挑逗的動作,蘇子榭做起來卻是不帶半分孟浪。戚嫣亦是報之一笑,便轉過了頭去。
墨香軒的主人到底是個什么來頭誰也不知道,素常在外頭辦宴席的都是一個喚做晏子路的公子,雖是黃州城里頭并沒有一個煊赫的晏家,不過單看這晏子路平素的做派,便可知其不是普通人,至于那墨香軒背后真正的主子,想來定是非富即貴了。
等到眾人差不多到齊了的時候,晏子路便是說了幾句客套話,左不過還是告訴大家來者皆是墨香軒的客人,有才不問出身,還請大家暢所欲言,借著今日好景色題詩賦詞。
不知道是不是戚嫣看錯了,說這話的時候,晏子路似是往四公子那邊看了一眼,不過想來這四公子此刻也無暇顧及這些個,墨香軒次次宴會,吸引人的可不光是能以詩會友,傾聽各方才見,那墨香軒給的彩頭,可也是極其引人注目的。
戚嫣三年前才得了墨香軒的賞識,這三年年節(jié)墨香軒給的最大的彩頭分別是天山雪蓮、藍田暖玉和東海明珠,聽說再以前,墨香軒還曾拿出過一個能使枯木重春的玉凈瓶,后來卻是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外地人得著了。
戚嫣現(xiàn)如今打算大規(guī)模購置糧草藥材,若是能得著墨香軒的彩頭倒也是好,不過原本戚嫣以為這不年不節(jié)的墨香軒頂多拿個金玉之物出來,誰料這晏子路粲然一笑,居然說了句:“今日我家主子特地說了,黃州城里才子甚多,他很愿意結交,今日的彩頭,是我墨香軒的允諾一個。”
此言一出舉座嘩然,墨香軒到底是什么來頭大家都不知道,可也都知道定然是來頭不小,黃州城里顯貴不少,別的不說單說安遠王爺那就是當今皇上的堂皇叔,當年是為了當今圣上力戰(zhàn)外敵才受的重傷,從此不能人道,故而這些年來圣上可謂是極其厚待自己這個堂皇叔,那個安遠王妃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可是去年安遠王妃的一個遠房親戚壞了墨香軒的規(guī)矩,在墨香軒集會的時候打傷了人,安遠王妃二話沒說,直接就派人將那哭哭啼啼的遠房親戚綁到了墨香軒,還給晏子路道了歉。
連安遠王府都要賣墨香軒幾分面子,可見墨香軒這一個允諾,萬萬不能用千金衡量。
戚嫣自然有意于這允諾,故而待這晏子路發(fā)下紙筆時,也是笑盈盈地接了過來,晏子路微微彎腰,將那筆墨紙硯擺放在戚嫣面前,笑了一句:“今日可等著瞧戚小姐大作呢。”
“晏公子過獎了。”戚嫣頷首一笑,雙手扶了一把晏子路遞過來的東西。
墨香軒吟詩作詞一向隨性,今日也只不過是覺得郊外景色甚好,便請了眾人前來。
戚嫣前世工于替趙華打算,日日待在家中沒有旁的事情便只是讀書,不光是多看了些兵法,在詩書方面亦是頗有造詣。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戚嫣見大多數(shù)人都已經在面前的紙上寫了些什么,便趕緊寫完了自己的最后一句,剛想吹干了墨遞上去,便見那頭蘇子榭起身笑道:“眾位既是不言,在下便頂了這個先了。”
這些年來集會任是誰先行發(fā)言總是要說句拋磚引玉的話,偏偏這蘇子榭就是不說,他一襲白衣立在那里,如玉的纖長手指按壓著一張紙,張揚的字跡似是要拔地而起,直竄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