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要跟著古怪的師父回家了。
臨走時,小女孩從懷里掏出一塊黃金打造的牌子,對她說:“姐姐,你一定要去惡人谷找我,好不好?”
“好。”璃歌點點頭,兩人在一起相處了幾天,情同姐妹,彼此都感覺難分難舍。
“姐姐……嗚……”小女孩說著又要哭鼻子,還要繼續(xù)磨蹭下去,就被不耐煩的師父一把拎起衣領(lǐng),白影綽綽,再聽到哭聲,已是在百里之外。
和那奇怪的師徒分手后,璃歌又繼續(xù)往前趕路,因為有之前的教訓(xùn),她不敢再耽擱,生怕被毒娘子那班人追上。
馬不停蹄地奔波了幾日,等她終于到達江南時,天氣漸寒,冬月將至。
江南是她的家鄉(xiāng),以前一直聽師傅說過,他老人家就是在這里撿到她的,這座南方小城,一直如顆明珠般美麗。
白天時,街頭巷尾一派繁榮,人頭攢動,到了入夜,環(huán)繞城身的風(fēng)月河上又是游船如織,燈火通明,是另一派寶號景象。
璃歌悄悄進了城,來到南大街最僻靜的一家店鋪,很普通的店面,正中墻上掛著的匾額上書寫著四個潑墨大字:錦繡山莊。
剛一進門,里面就迎出來一個掌柜模樣的人,滿臉笑容地準(zhǔn)備招呼。
此時店里并沒有其他客人,璃歌輕聲道:“掌柜的,我想看看從驪都來的醉煙錦。”
掌柜一愣,目光認真地打量起眼前的人,只見她雖一身男裝,卻膚白似雪,眉如遠山,眼似秋水,仿似很久前的一位女客人,立即就收斂起客套的笑臉,低聲問:“不知姑娘說的這醉煙錦可有典故?”
“不過從詩句中得來罷了。”璃歌微笑,“醉煙景凝,愁月露泫。”
掌柜再看向璃歌攤開的雪白手心中,一串紅艷艷的琥珀吊墜躺臥其上,長聲嘆息道:“姑娘要的東西,已經(jīng)留了許久了,今日,走某也總算是了了一樁心愿。”
“多謝掌柜。”璃歌深深地向?qū)Ψ叫卸Y。
掌柜取了那卷東西交給她后,璃歌便離開山莊,先去飯館吃了些東西,大概這一路奔波,勞累過度,致使食欲不佳,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正想找個地方落腳,就聽得城中道路一陣鑼鼓咚咚,黑壓壓的兵士開道,其中一輛華蓋馬車緩緩駛過。
老百姓們交頭接耳,低聲嘀咕著,璃歌站起,走到欄邊,聽到京城,王爺,貪污等字樣,便忍不住小聲詢問一位老大爺:“老大爺,出什么事了?怎么這么多兵啊?”
“咳,小公子看來不是本地人吧?不知道咱們江南的事。”老大爺一臉神秘,見璃歌搖頭,便低聲說:“京里來人了,皇上派來的大官兒,聽說是為了專門來查咱們這里的貪污案的。”
璃歌點點頭:“哦,是這樣??!”
旁邊一個商人模樣的中年人也湊過來小聲道:“就是不知道這回是不是又弄個雷聲大雨點??!”
璃歌聽了奇道:“大叔,此話怎講?”
“小公子不知道,咱們江南富裕,這貪污案年年有人舉報,上頭也年年都派人來查,不下七八回了,可是人家官老爺上頭有人,只手遮天,那些被派來調(diào)查的御使們要不就是找不出罪證,要不就算找著了,也沒辦法定罪。”商人嘆氣。
“那豈不是說,這江南沒好官兒嗎?”
“也不是,俗話說一樣米養(yǎng)百樣人,官嘛,自然有好也有壞,有一錢主簿,也有四凈知府。”商人小聲地對璃歌侃侃而談:“也算是咱們江南的奇觀了。”
璃歌奇道:“什么叫一錢主簿?”
“一錢主簿指的是梁主簿,他為人廉潔正直、兩袖清風(fēng),每每替老百姓辦事都分文不取,百姓們過意不去,便湊了銀兩去感謝他,不收下就不離去,梁主簿無奈,便只收了一文錢,因此留了這美名。”
璃歌聽了暗自佩服,又笑問:“那何謂四凈知府呢?”
老大爺接著道:“四凈知府是知府傅發(fā),因他是當(dāng)朝傅中堂的親侄兒,在這里仗勢欺人,無法無天,家中侍妾就有八十幾人。”
“他經(jīng)常對人說傅發(fā)在江南當(dāng)知府,一定要搞它個干凈,他所到之處是水中魚蟹搜刮干凈,山中野物搜刮干凈,田中米谷搜刮干凈,村里百姓搜刮干凈,所以咱們老百姓都稱他為四凈知府。”
璃歌恍然大悟,悄聲道:“這戚知府實在可恨,可他是戚太師家的人,如今戚太師權(quán)勢頗大,京里能派出什么樣的官兒查他?”
“嘿!”老大爺掩飾不住喜悅,“先前也不是沒查過,回回都不了了之,但這回的官兒可真是大了,要不然怎么能壓得住那戚知府呢?”
“是誰?”
“墨王爺啊!”老大爺滿臉贊嘆:“這墨王爺是個難得的好人??!我兒子是讀書人,就對我說那墨王爺是少有的治國良材,說他盡忠益者,雖仇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織而不貶……”
璃歌在聽到那個“墨”字時便是一怔,又聽那商人嘆口氣:“只可惜,不知道為什么把梁主簿給關(guān)起來,如果莫名其妙的定了罪,那才是天大的冤枉!”
“我就懷疑是那個四盡知府陷害了梁主簿,他們倆人不合也不是一天兩天……”
“說得就是!”
“快看,那就是墨王爺!”旁邊不知誰輕輕地喊了一聲,老百姓們屏氣凝神,無數(shù)道目光朝一個方向望去。
在府衙大門前,馬車停下了,從上面下來一個外披黑色貂皮大麾的高大男子,刀削的眉,銳利的眸,身后帶著兩名親信隨從,正踱步走進府衙內(nèi)。
沒想到,他也來江南了……
這一刻,璃歌覺得自己似乎立在壁立千仞的高山峽谷之上,四邊只有幾棵孤傲的蒼松,不知名的野花,放眼望去,云海處一片蒼茫。
什么也看不見,遠遠地眺望著,直到再看不見,心里突然有放聲大哭的沖動,卻又偏偏忍住,轉(zhuǎn)身,長衫下的步伐踩得堅定。
那傅發(fā)是龍云墨的人,也算是獨孤皇后家族的人,他會不會高抬貴手放人家一馬呢?
或許吧!
他是天子信任的人,是百姓口中的好王爺,是憐惜郭夫人的男任……只獨獨對她無情。
她永遠忘不掉他讓她去刑部的那句話,在她心里,那代表著……放棄。
他不要她了……
經(jīng)文中說——破門別去不回頭,你既無心我便休。
所以,她也不要了。
江南的冬天極美,有詩為證——可憐冬景似春華,霜輕未殺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少。
風(fēng)月河上,歌聲渺渺,琴音流動中,一艘艘裝飾華麗的畫舫,沿著如碧玉一樣的河面慢慢滑過,每個船頭都垂掛著作成花燈的紅紗燈籠。
因河便都住著一戶戶人家,目及處皆是門對長橋,窗臨遠阜,一派水鄉(xiāng)特色。
不一會兒,天也垂暮了,夕陽如一味紅黃隱去,獨剩一輪月映照出風(fēng)月河的風(fēng)情萬種。
其中那艘最大的畫舫,金碧輝煌,富麗堂皇,十分氣派。
舫內(nèi)更是柔風(fēng)送暖,美酒飄香,翩翩起舞的絕色女子輕紗披身,嬌若無骨,和著簫聲,古箏聲,將濃濃的江南小曲唱得滿座皆醉。
江南知府傅發(fā)正高舉著酒杯,殷切地向首座上的男子敬酒,男子也不推托,微微一笑,淺飲一口。
“王爺,這風(fēng)月河的景色是江南的一絕,不知是否入得了王爺?shù)难郏?rdquo;傅發(fā)討好地寒暄著。
男子低聲“嗯”了一聲,并不多話。
傅發(fā)尷尬地陪笑,一頭冷汗,這人,他萬萬不敢得罪。
權(quán)傾朝野,位及人臣,說得就是眼前這位墨王爺,如今他被天子派來查貪污案,至于審不審理、定不定罪,其實還不是人家一句話?
原先傅發(fā)想,男人嘛,不外乎財色,投其所好便是,可接觸了幾日,卻覺得這龍云墨城府極深,喜怒不形于色。
古玩字畫、珍珠玉器、黃金白銀,一箱箱抬進人家住的驛館,收倒是收了,可到了第二天,案子繼續(xù)審,完全沒有一點兒買賬。
這下傅發(fā)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收了禮,仍然沒能吃著定心丸,難道說沒送到點子上嗎?
這樣一想,傅發(fā)又覺得有了幾分希望,向畫舫中間正翩翩起舞的女子使了個眼色,那女子便會意上前,半跪于龍云墨身前,執(zhí)起酒壺,嬌滴滴地道:“媚娘敬王爺一杯。”
媚娘是江南最色藝雙絕的花魁,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今晚如被中堂王爺看中,也不枉傅發(fā)下重本請來。
男子微微蹙眉,并不看那美人一眼,自顧自地垂眸把玩著手中的玉杯,似乎并不急著將杯中酒飲盡。
媚娘有些發(fā)窘,這男子不比那些流連歡場上的浪蕩子,身上散發(fā)著一股凜然的氣勢,眉宇間盡是銳氣,她哪敢如以往會見客人般上前嬉鬧調(diào)笑,現(xiàn)在僅僅只是看著他,就教她忍不住膝蓋發(fā)抖。
傅發(fā)見狀,又朝媚娘使眼色,示意她主動進攻,媚娘只得硬著頭皮湊過去曲意奉迎。
可惜,不待美人偎于君膝,從舫外突然進來一名侍衛(wèi)模樣的人,眾目睽睽下,他走到墨王爺身側(cè),耳語幾句。
傅發(fā)發(fā)誓自己沒有看錯,雖然墨王爺臉上仍舊是一絲笑容都沒有,但那雙眼睛,在聽到報告后登時一亮。
“王爺……”媚娘仍不放棄。
“中堂王爺……”傅發(fā)見他似乎有要離開的意思,當(dāng)場就慌了。
然而龍云墨已站起身來,淡淡地說句本王告辭,便大步朝外走去。
待他出了畫舫,上了另一艘烏蓬小船,笑意已經(jīng)漫上了他的唇角。
河面上某一艘畫舫有彈詞唱曲的歌女,嗓音纏綿,正幽幽地唱著:“斜分細雨又迎春,鶯燕嬌音耳際聞??~緲云煙開畫卷,眼前人是意中人……”
這樣的夜晚,正適合與意中人重逢。
小小的客棧某間上房中,桌上的燭火不知何時又重新燃起,搖曳生姿。
床榻上的女子卻毫無察覺,擁被睡得正熟。
白色的紋帳被掀開,坐于床側(cè)的男子,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那張朝思暮想的美麗容顏。
她就在這兒,近在眼前……
忍不住伸出手,撫上雪嫩的臉頰。
手指緩緩的沿著額頭的線條,鼻梁的線條,唇角的線條,一直到鎖骨,他仔細地繪著她的輪廓。
單薄的衣衫漸松,所到之處,手觸如云屏、柔滑如脂、酥軟如綿……
遇上她,定力這事兒就成了笑話!
他低笑,這撩人的小妖精!
當(dāng)大掌握住一只雪白皓腕,看到那只他替她戴上的鑲金玉鐲仍好端端地環(huán)在那里時,黑眸盡是柔情。
她一直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