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因南蠻進(jìn)犯邊境,邊關(guān)八百里加急文書送到京里。
當(dāng)時剛在宮中歇息的天子,當(dāng)即差人在深夜緊急召他進(jìn)宮商談。
宮門開著,有個素衣女子,于朦朧月夜下,提著一盞八角宮燈,正笑盈盈地恭候著他。
年紀(jì)不超出十六歲,小小的瓜子臉上膚似凝脂,眉如彎月,一雙剪水雙瞳顧盼生輝,簡直比那天上的星辰還要
動人,但最令人不可忽視的,是全身上下那股纖塵不染的氣質(zhì),足以令周遭的奢華景致皆盡失色。
“傅大人,皇上和皇后娘娘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請隨奴婢來。”她的聲音婉約動人,卻有著不亢不卑的味道,比起
京城里那些名門千金還要出幾分嫻靜端莊。
他略略頷首,跟著那清麗的身影王宮內(nèi)走。
宮內(nèi)草木縱橫,眉低月色花枝高,葳榳蓊郁的樹木哀了又榮,榮了又哀,敘述著重重深宮里的紛繁糾葛。
白色的月光,將兩人一前一后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一個偉岸,一個嬌小,隨著忽明忽暗的光線,在某一點(diǎn),似
乎開始有了交集。
小女孩兒長大了……
其實(shí),應(yīng)該是在更早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她,那時,他還在墨王軍隊(duì)里,是謀士,也是戰(zhàn)將。
每逢冬至,皇宮中的宮女們就會奉命為將士們縫制棉衣,然后送來軍營給士兵御寒。
他收到的那件棉袍,厚實(shí)、溫暖,針線細(xì)密整齊,薄厚均勻,看得出所做之人的心靈手巧。
可是……那是什么?
青色的襯布上,密密麻麻地以白色絲線繡著蒼頭小字,一排排,十分工整——下樓來,金簪卜落;問蒼天,人在何方;恨王孫,一直去了......
他見了,一時失笑,此時一旁有軍士瞧見,便好奇地湊過來看了看,疑惑地問:“傅將軍,這是什么?棉衣
上怎么會有字?”
旁邊的其他軍士們聞言,也紛紛圍過來,爭著搶著從頭到尾念一遍,卻是一句也不懂。
像詩?不是詩;像信?又不是信。
“傅將軍,這到底是什么意思?。?rdquo;眾軍士大惑不解。
他微笑,答道:“這是字謎。”
“字謎?”
“嗯,各位若有興趣,不妨猜一猜。”
一向沉悶的大營中,突然變得熱鬧起來,上至領(lǐng)兵的將軍,下至最普通士兵,都興致勃勃地參與了這個不曾見
過的游戲,最后甚至連喂馬的馬夫、做飯的伙頭也聞訊趕來,眾人嬉笑怒罵,你唱我和,一時間好不開懷。
可惜,肚子里墨水太少,亂哄哄吵鬧成一陣,最后也沒人能猜出這說的究竟是什么字謎。
于是軍士們只得回頭去問他:“傅將軍,您能猜出來嗎?”
“嗯。”
他一直笑而不語地看著大家伙兒鬧,見人來問,方微微頷首,以指腹沾上酒水,在長長的案幾上依次寫下:一、二、三......
“這、這就是謎底?”軍士們越發(fā)疑惑。
“不錯,這是字謎。”
他耐心地解釋道:“下樓來,金簪卜落……下字去掉卜字,就是一;問蒼天,人在何方
……天字去掉人,就是二……”
“哦!”
眾軍士當(dāng)即心頭雪亮,齊聲大呼,“好個冰雪聰明的姑娘,竟然想出這等有趣的字謎游戲來!”
他盯著手中的那件棉袍,唇邊勾起少見的弧度。
晃眼,歷經(jīng)三季,又到了冬,又是分發(fā)棉衣的時節(jié)。
他早早地找到押運(yùn)官,去看那一大堆新衣里還有沒有繡著字的棉袍。
果然,他找到了,仍然是她……
元宵,兀坐燈光下;叫聲天,人在何家;恨玉郎,無一點(diǎn)直心話......
他默默念著,心中實(shí)在歡喜,逐拿回營去交予眾軍士,大家伙兒又是齊心協(xié)力亂猜一通,最后仍是來問。
“這個與上次的不是一樣嗎?”他也不明說,僅僅只是提點(diǎn)。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元宵,兀坐燈光下……元去掉兀,是一!”
“叫聲天,人在誰家……天去掉人,是二!”
“哈哈,你變聰明了!”
“你也不笨!看來咱們有空還是得多念書,像聶將軍一樣,文武雙全!”
“是哦!不過這做棉袍的宮女,倒真是有趣,去年來考咱們,今年又來一次,還真把咱們考倒了!呵呵,老子
好久沒這么開心過了!”
“真的是??!多虧了這姑娘,也不知道這是哪個宮里的……”
他一邊聽,一邊將那嶄新的棉袍收妥。
從京城出來那么久,一直呆在軍營之中,他突然想回家看看。
傅家一門忠烈。
傅狩臣的父親曾任潼州節(jié)度使,鎮(zhèn)守北部邊關(guān),母親柔然公主則是塔克族王朝親王的女兒。
當(dāng)時兩方關(guān)系
友好,和親通婚也是一種外交手段,但若是反目交兵,那就成了骨肉相殘的悲劇。
父親讓正是因?yàn)樗俗逋蝗话l(fā)兵攻打潼關(guān)戰(zhàn)死,而柔然公主得知噩耗,將七歲的獨(dú)子托付于侍女后,便殉
情追隨丈夫而去。
忠心的侍女千里迢迢送傅家唯一的血脈回到驪都,天子和文武群臣得知,無不為之悲痛,并追封傅狩臣的父親為鎮(zhèn)遠(yuǎn)大元帥。
傅狩臣的童年是在獨(dú)孤皇后的身邊長大的,獨(dú)孤侯爺視他如親孫,而龍?jiān)颇曀缧珠L,他在驪都渡過了一段很溫暖的歲月。
龍?jiān)茷s傅狩臣到皇宮上苑比賽騎射,還很大言不慚地告訴他,自己已經(jīng)偷偷射了好幾只皇上養(yǎng)的孔雀烤著吃了,味道比起野雁也不過如此,就是苦了那些喂養(yǎng)孔雀的太監(jiān),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為什么皇上的孔雀數(shù)量一天比一天少。
龍?jiān)颇犃耍湫苑?,兩人剛走過御花園東西角一處長廊的拐角,就聽到幾個小宮女們嘰嘰喳喳,不知道在討論些什么。
龍?jiān)茷v足,皺皺眉道:“這些小丫頭們,肯定又在聊些什么花,鴛鴦什么的,不就是繡個花兒??!搞的
像沒見過世面。”
龍?jiān)颇睦镆粍?,一個念頭像閃電一樣劃過,“軍隊(duì)里的棉衣也是她們做的嗎?”
“是啊……”
龍?jiān)茷蝗缓苌衩氐氐溃?ldquo;那些丫頭里頭倒是有個真正生的好的,又聰明,又有手好活計(jì),是以前工部罪臣的女兒,小小年紀(jì)進(jìn)宮里當(dāng)奴才,真是可憐。”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