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將軍,又抓到兩個逃兵。”先鋒官光著膀子,身上搭著幾條爛布,將兩個士兵丟到年羹堯的面前,此時的年羹堯裹著一副寒甲,上面刀痕交錯濺著泥漬,他英俊的臉也臟了,沾著灰土和泥水,但是皮膚相較軍人而言仍舊算是白皙的。
他是個仁慈善良,謙謙有禮的人,像殺人滅口這種事是做不出來的。
“餓了嗎?”他俯身看著那兩個跪在他眼前發(fā)抖的士兵,手里拿著半塊干餅,這是軍中僅剩的口糧。前幾日,他們連戰(zhàn)告捷,軍中士氣大震,卻也生出了輕敵之心,所以等到叛賊異軍突起之際,這群驕傲自滿的士兵便嘗到了失敗的苦果,大軍被沖散,各自突圍,而他帶領(lǐng)的一小支隊伍卻困在了深山里,敵軍正在搜山,他們只能等待大軍額支援,可是挨到前日已經(jīng)彈盡糧絕,朝廷的援兵遲遲沒有趕到,人人都想要再尋出路,尤其是剛從軍不久的新兵。眼前的這兩個就是。初出茅廬的小犢子,總是能引起惻隱之心。
“你們當兵多久了?不知道軍令如山嗎?”他語氣輕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體力不支才顯得那樣文靜溫和,士兵完全放下了戒備,點點頭說:“我們餓了,所以我想下山找東西吃。”
“一旦你走出這個山洞,極有可能暴露我們的行蹤,你難道不知道叛賊的人馬正在搜山嗎?”年羹堯揉著眉頭,語重心長地問。
“將軍,我不想當兵了,我只是想混口飯吃,沒想到把命搭進去。”
年羹堯同情地拍著他的頭,將手里的半塊干糧遞給他:“吃吧。”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年羹堯笑了笑,用一只手臂圈住他的頭,表情有些痛苦,卻帶著從容的微笑,等他將手放開,那個逃兵便倒在了地上,頭顱離開脖子一段距離,嘴里還含著干糧,眼睛微微睜著,沒有驚恐,只有對食物的滿足。
這時候眾人才看到,年羹堯的另一只手握著一柄滴血的長劍。
軍令如山,這是軍人奉行的鐵血準則。
“不不不,別殺我,別殺我,我知道錯了。”另外一個逃兵,人很瘦,臉也很白,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撞上先鋒官,當他回頭時,先鋒官的已經(jīng)拔出配劍。小兵慌忙抱頭蹲在地上:“殺了我也沒用,你們已經(jīng)暴露了。”
年羹堯冷哼一聲,手指輕輕擦過劍刃,這座山不大,只是這個洞穴比較隱蔽,被發(fā)現(xiàn)是遲早的事,他轉(zhuǎn)動手腕,輕巧地將劍負在身后,無論何時,他都是果決而自信的領(lǐng)袖,即使在走投無路之時,他也能成為他們堅持的希望。只等他一句話,他們便可以奮勇拼殺。
躲在山洞的日子里,他在等那一刻,他深知長久的饑餓與恐懼會摧垮一人的意志,所以他只能等到最后一口干糧吃完,如果援兵還沒有到,那么他不會遲疑,唯有決一死戰(zhàn),才有突圍生還的機會。
腳步聲驟然響起,兩三個士兵忽然撥開草叢奔了進來,山洞中人立即刀劍畢現(xiàn),正當他們準備砍殺之際,那幾個士兵突然跪地求饒。
“我知道你們是朝廷的人,我們投降,我們愿意俘虜,”一邊說將手中的兵器雙手奉上,“只求你們讓我們躲一躲。”
“發(fā)生什么事了?”年羹堯上前,審視著他們,發(fā)現(xiàn)他們身上和臉上到處都是傷痕。
“山上有野獸,”他一邊回憶一邊瑟瑟發(fā)抖,“發(fā)現(xiàn)你們的蹤跡之后,手下就立即向首領(lǐng)報告了,首領(lǐng)要親自捉拿你,于是拿著一大隊人馬上山,幾千人哪……”他說著,臉上露出了極其驚恐的蒼白神色,“都被咬死了,幾乎是在一瞬間,我從來么見過這么可怕的事。”
然而先鋒官顯然不相信他那荒誕之言。“你們是不是想引我們出去,想要一網(wǎng)打盡?”
“不不不,你們千萬別出去,那頭野獸很靈敏,一出去就會被發(fā)現(xiàn)的。”
“我懂了,你們是想把我們困在在這里,等我們沒有了力氣,讓你們捉個現(xiàn)成。”
“哪里還有我們,我們的首領(lǐng)都被殺了,那幾千人都是我們隊伍中的精英,被殺得片甲不留,山下的那一群烏合之眾早就散了。”
他真誠的匪夷所思的奇談另洞中的人面面相覷。
“世上哪有這種野獸,恐怕只有傳說中的神獸才有此力量。”先鋒官的無意一句卻提醒了年羹堯。他曾是千月門的弟子,千月門中有很多關(guān)于飛禽異獸的記載,很多是早已消失陸地之上的,這并不代表他們不存在,他們只是從這片陸地上搬離了,但是誰也不能保證他們不能重新回來。
如果異獸重現(xiàn)于世,比一個小小青海叛亂嚴重百倍,怕真是要天下大亂了。
“那是什么樣的野獸?”
“速度太快,我沒看清,看著是一只白狐的輪廓。速度很快,想獵豹一樣,爪子向刀一樣風里,有著劍一樣的光澤。”他說著舉起手臂,“這道傷口就是它留下的,我也不知道是被抓的還是咬的,當時嚇傻了,等它離開之后好一會兒才覺出疼痛,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身上多了這個傷口。”
年羹堯檢查一番,傷口深可見骨,卻細如蟬翼,有什么動物的牙齒或爪子能夠這樣薄。隱約記得那本《志怪錄》中提到過,可是具體的,他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如果年無憂在這里就好了,她是最喜歡看那本書的。
“年將軍,我們該怎辦?”先鋒官也沒了主意。
“困在這里是死,沖出去還有生還的希望。”年羹堯平靜地說著,率先沖了出去,先鋒官和其他將士緊隨其后。
空山寂靜,下過一場雨,空氣濕潤清新,但是仔細聞一聞,中間夾雜著一絲甜腥味。
“將軍,這好像是血的氣味。”先鋒官提劍站在他身側(cè),時刻保持警惕地望向四周,“是從那個方向飄來的。”
“你確定?”
“他們都說我是狗鼻子。”先鋒官猶豫了片刻,“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迷路,是不是該往相反的方向走?”
“不。”年羹堯輕輕搖頭,“循著那氣味走。”
先鋒官雖然遲疑,但是沒有多問什么,只按著他的命令,搜尋那血腥氣味,身后的隊伍小心翼翼的前行,每一朕穿過林間的風都足以讓他們覺得提起心肝,越往前走,血腥氣就越濃,后來,連年羹堯都能很清楚地辨別氣味的方向了。先鋒官已經(jīng)有了退卻的意思,可是年羹堯卻執(zhí)意往那個方向走去。“我要避開不是野獸,而是叛軍,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人是這世上最可怕的野獸。”說完,徑直往前輕步前行,大家也都放輕腳步有條不紊地跟著。
年羹堯想不到的是,這條居然是下山的路。
先鋒官和大家都驚喜不已,只有年羹堯一個人皺緊眉頭,這血腥氣竟然是從村子里飄到山上去的,這里到底發(fā)生過什么?
“將軍,我去向村民要些干糧。”大家都已經(jīng)饑腸轆轆,下山后第一個想到的理所當然是果腹。
年羹堯擋住他,喝止了他們的興奮:“你們不覺得這里太安靜了嗎?”
“那里有人。”一個士兵忽然指著一處大喊。先鋒官走過去,將門一腳踹開,才發(fā)現(xiàn)這一屋子塞滿了人,都是些傷兵,有他們的人也有叛軍的人,可是他們此刻已經(jīng)沒有敵我之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窩成一團,眼中滿是驚恐。
“年將軍。”其中一個青年忽然驚喜地叫出了聲,“屬下終于找到你了。”
“你是?”年羹堯上下打量著這個青年,他穿著朝廷的兵服,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從別人身上剝下來的,“你什么人?”
“我是襄余大人手下的兵,大人奉命押運糧草支援將軍。”
“你怎么會在這里?”
“回稟將軍,我們分成幾股小隊四處尋找您的蹤跡,小人找到這里的時候,村里的人都已經(jīng)走光了,我們本想找些干糧,但是運氣不好碰上了叛軍,可是沒想到后來,會突然出現(xiàn)一個怪獸叼走了好些人,那些試圖跑出村的人都被殺了,所以我們便躲了起來。”青年說著回頭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哪里來的野獸,速度很快,比老虎和獅子還兇猛,我們這里一半以上的人都已經(jīng)斃命了。”這樣的話,讓那些見過的,沒見過的人都覺得后背發(fā)涼。
話音剛落,一陣颶風卷起,風里夾雜著一絲清脆的聲響。
“不好,它來了。”
年羹堯和他們一起藏在破舊的木門之后,通過門上的裂縫,窺一窺傳說中狐形野獸。
人人自危的時候,他卻笑了起來,如果這時候把無憂帶在身邊,她應(yīng)該會激動地跳起來,從小她的愿望,就是踏遍五湖四海,去尋訪在歲月更迭中蟄伏起來的物種,她仍舊相信這世上的因果玄妙。
“來了,來了……”身后士兵發(fā)出的緊張聲拉回了他的思緒,“我們已經(jīng)在外面布下了陷阱,它逃不出去的,逃不出去的……”在他們看來,人類是最聰明,這世界上任何一個物種的力量無論多么強大,都會敗于人類的智慧,可笑的是那人一邊強調(diào)卻一邊顫抖。
當那個身影進入到視線范圍內(nèi)時,一片白色的粉末將它蓋了去。“灑到了,那是石灰粉,那么重的分量,它的眼睛一定看不到了,但愿是用在用眼睛判斷方向。”他僥幸猜對了,外面?zhèn)鱽硪魂囈魂嚶o目的的撞擊聲,它的確失去了方向,可是從撞擊聲中可以捉摸,它的力量絕非這些人可以匹敵,年羹堯剛想阻止,然而他們已經(jīng)像得勝了似地沖了出去,年羹堯只把自己的兵攔住“不是你們能對付的,留在這里。”說完便提劍沖了出去。
兩塊帶刺的竹板在半空中左右夾擊,卻仍讓那牲畜逃了,年羹堯瞅準時機,踢起腳邊的一把梯子,封住它的去路,又抓起梯子一角狠狠一擺,終于將那團白色像球一樣搭在地上,可是它有瞬間靈活地彈起而起,那一刻,一股凌厲的殺氣撲面而至,他本能地飛速后退,卻仍在逐漸拉近的距離里,看清了對面的牲畜,那是一只狐貍,可是居然有一個人那么高,他想不起來任何關(guān)于它的記載,突然間他聽到了一聲細微特別的聲音,然而來不及思考,一股居然殺意朝著胸口襲來,他的身體出于本能地向后一折,凌空躍到它的身后那一刻,立即出劍對準它的后腦,但是它的反應(yīng)快的出人意料,幾乎在同一時間便轉(zhuǎn)過身來,單拼力道,他不是它的對手,但是因為它現(xiàn)在是無頭的蒼蠅,所以遇到了像他這樣的人,是不能有一分失誤的,帶著一絲莫名其妙的遺憾,他的劍已經(jīng)將它的頭劈開,然而……
狐皮下裹著的是竟然是……
一陣鈴鐺聲響起,他的脖子已經(jīng)被卡住。
劍風分開她披在額前的長發(fā),他立即收住劍勢,可是她掌中的力道幾乎將他的喉骨掐斷,可是即使這樣,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氣。
“……”因為窒息,他發(fā)不出聲音,雙腳離地,別她提了起來,無憂的力量,本來就是世無匹敵,更何況是在憤怒的時候,可是他真的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讓她變得這樣沒有理智。
“我要你們通通陪葬。”她咬牙切齒的時候,手上的力道變得小一寫,才讓他有喘息的機會。
“好好,但是要先去洗眼睛,不然會壞的。”
“你是……”她的手忽然松開,“師兄。”
雙腳落地的那一刻,他立即用手劈向她的后頸,當時只有一個想法,不能讓她流眼淚。其實是他想多了吧,當他把她接到懷里時,她是笑著的,他怎么忘了,無優(yōu)是不會哭的,沒人敢讓她受委屈,千月門的掌門不懂得悲傷和疾苦。
他的手指撫過她的眼圈:“疼嗎?”
“師兄,我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