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該當(dāng)何罪

“奶奶,這是珠玉閣新出的幾樣小點(diǎn)心,爺覺得您會喜歡,特地買了叫奴才給您送回來的!”

傾墨的聲音明快而利落,伴著糕點(diǎn)的甜香出現(xiàn)在堂中的時候,柳清竹被瑣事鬧得有些發(fā)脹的額頭,竟感覺到了一種清風(fēng)拂面般的舒爽。

眼中不自覺地帶上了笑意,她推開桌上的賬冊站起身來,長舒一口氣:“你們爺不是忙著當(dāng)差嗎,還顧得上理會這些小事?別等改日誤了差事,再回頭來抱怨我!”

傾墨笑嘻嘻地湊了上來,閃著狡黠的眼睛道:“奶奶說這樣的話,爺若是聽到可要傷心了!在咱們爺心里,什么事有奶奶重要?爺背地跟奴才說過,古人可以千金買一笑,咱們還差得遠(yuǎn)呢!”

柳清竹隨手拈起一塊糕點(diǎn)塞住了他的嘴:“你這副油嘴滑舌,定然不是跟你們爺學(xué)的!依我看,這都是沈公子教你的本事吧?趕明兒爺回來,我可要當(dāng)面問一問,奴才變成了這副樣子他管不管?”

傾墨“嘿嘿”地笑著,腆著臉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一個勁地求饒。

鵲兒正從外面走進(jìn)來,一見兩人笑鬧的情形,大老遠(yuǎn)就笑了起來:“我說這花廳里怎會這樣熱鬧,原來是一只小耗子混進(jìn)來亂竄竄了!這一大早的,你不跟著伺候爺,跑來內(nèi)院做什么?難不成是看上了哪個丫頭,故意尋個由頭跑回來私會的?”

傾墨聽到她的聲音,整個人立刻就蔫了下來,垂著頭低聲道:“鵲姑娘莫要開玩笑,小的可擔(dān)當(dāng)不起這樣大的罪名。這話若是叫爺聽見,可是要打板子的!”

鵲兒的神色有些訕訕,柳清竹見狀忙將碟子里的點(diǎn)心推到她面前:“這小子臉皮薄,你就放過他吧,不是每個人都像咱們這樣沒臉沒皮的!”

“在旁人面前也不見他臉皮薄,偏在我面前裝出這副死樣活氣的樣子!”鵲兒隨手拈過一塊云片糕,卻并不急于品嘗,反低了頭小聲抱怨道。

傾墨悶聲不響地侍立在一旁,一句話不敢再多說。

柳清竹細(xì)看二人的情形,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怪異的感覺。

確如鵲兒所說,傾墨并不是那種一味恭謹(jǐn)本分的奴才。在丫頭婆子門面前,甚至在一些主子面前,他都是百伶百俐的,為什么偏到了鵲兒的面前,就恨不得把自己變成不會說話的柱子了?

其實鵲兒自己也是很怪的。她一向柔婉和順,即使在丫頭們面前偶有玩笑,也都守著閨閣的本分,對外面的小廝更是不茍言笑,一個字都不肯多說的,卻偏對傾墨百般挑剔打趣、鋒芒畢露,這樣真的沒什么不對嗎?

三人相對無語,氣氛莫名地變得尷尬,連舌尖上濃郁的甜香,也忽然油膩可厭起來。

柳清竹喝光了一盞清茶,才覺得心頭清爽了些,忙向傾墨笑道:“爺?shù)男囊?,我們都領(lǐng)會到了。你若無別的事,就先下去吧。”

傾墨遲疑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倒是鵲兒忽然站起身來,笑道:“我倒險些忘了,二姑娘那里還有事叫我過去呢!”

“二姑娘一向是最省心的,她能有什么事?”柳清竹有些詫異。

鵲兒笑道:“姑娘雖省心,她的丫頭婆子卻未必肯消停呢!據(jù)說是乳母李嬤嬤偷了姑娘的釵環(huán)出去換銀子,被人揭了出來,她反倒咬了二姑娘一口!三姑娘她們正在為這個生氣呢!方才三姑娘身邊的丫頭過來傳話,說是些許小事雖用不著奶奶親至,卻必定要一個咱們房里的人過去鎮(zhèn)鎮(zhèn)場子才行。”

柳清竹聞言忙笑道:“既如此,你快去吧!二姑娘不肯多事,咱們益發(fā)不能叫她受委屈了。你告訴那奴才,若是再無理取鬧,打一頓攆出府去也不費(fèi)事,別仗著姑娘自幼的情分,就忘了自己有幾斤幾兩!”

“這個我有分寸,何用你多說!”鵲兒笑著福了福身,一徑走了出去。

柳清竹見四下再沒旁人,才懶懶地向傾墨抬了抬手:“你方才可是還有話要說?”

一向干脆利落的傾墨,此時卻現(xiàn)出了難得一見的遲疑之色,半晌才低聲道:“奴才確實有話,但不知該說不該說。若是說了,奶奶可能會抱怨奴才多事,不守本分;可若是不說,奴才自己的心里總像是壓著一件事,只怕是難得安寧……”

柳清竹忍不住在他額頭上敲了一記,嗤笑道:“真奇怪,你小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婆婆媽媽的了?有話直說,至不濟(jì)也不過是挨一頓板子罷了,你怕什么?”

“奴才就是怕挨板子嘛!”傾墨委屈地揉著額頭后退了兩步。

“說。”柳清竹決定不再跟他廢話。

傾墨只得斟酌著詞句道:“奴才知道,鵲兒姑娘是奶奶的患難之交,情分非比尋常,奴才原本不該多說,只是……”

“只是什么?”柳清竹心頭一跳,面上不動聲色,卻輕輕地將手中拈著的糕點(diǎn)放回碟中,不自覺地放緩了呼吸。

過了良久,才聽到傾墨輕聲嘆道:“只是奴才總覺得,鵲兒姑娘似乎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樣簡單……許是奴才自己多想了,但奶奶如今站在風(fēng)口浪尖上,還是多加提防的好。”

柳清竹深吸一口氣,冷笑道:“這就是你要對我說的話?如此倒是難為你一番苦心了!我和鵲兒相交十余年,她的為人如何,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若是連她都不能相信,我便是在這個風(fēng)口浪尖上活了下來,又有什么意義?”

她說到后來,語氣漸轉(zhuǎn)嚴(yán)厲。傾墨忽然跪倒在地,叩首道:“奴才知道奶奶與鵲姑娘患難情深,但人心隔肚皮,請奶奶——”

“夠了!”柳清竹厲聲打斷他,冷笑道:“看來你的日子是太過清閑了,閑得你連自己的本分都忘了!鵲兒如今是你少爺?shù)姆坷锶?,也算是你的半個主子了,你不知道背后議論主子該當(dāng)何罪?念在你是初犯,我今日不與你計較;若是日后再聽到你妄議人非,我定要問問你少爺,他的奴才是如何教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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