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春暉堂中,一個打扮得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笑吟吟地把手中的一小疊紅色手折攤開在桌上:
“老太太、太太、大少奶奶,奴家已經(jīng)按照太太的吩咐,幫大少爺挑了幾家門聲極好的大戶人家小姐,容貌才情都是不錯的,更難得的是性情溫順、為人本分,八字又都是極好,您幾位可看一看,能不能使得?”
老太太“哼”了一聲,似乎有幾分不耐,大太太忙笑道:“京城之中尚未婚配的姑娘那么多,老太太哪里記得清楚呢?你揀幾個合適的說給老太太聽聽,看是使得使不得?”
那媒婆子忙笑道:“正是呢,我可是糊涂了!老太太您看,這一位趙小姐是京兆尹家的幺女,今年剛滿十五,雖說是庶出,但品貌性格可半點(diǎn)兒不比人家嫡出的小姐差,去年京城之中那些官家小姐們湊在一塊兒比針線,趙小姐可是魁首呢!您再看這一位,這位王家小姐的父親是外放的知縣,雖說官職低微些,可人家?guī)孜皇宀际浅写髥T,王小姐本身又是獨(dú)女,可謂是一大家子捧著的一只金鳳凰吶!還有這一位,周小姐家中雖說是經(jīng)商的,門戶低了些,可是經(jīng)商也有經(jīng)商的好處,家財萬貫……”
大太太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隨著那媒婆的指點(diǎn),看得津津有味,老太太卻已忍不住打起哈欠來。
柳清竹侍立在老太太身邊,心中不住納悶。
老太太平常似乎不太管孫輩的事,這一次為什么偏要多事,將大太太和媒婆子都叫到春暉堂上來呢?既叫上來了,她卻又興趣缺缺,豈不是故意讓大太太為難?
她并不認(rèn)為一個在府中至高無上的老人會愿意為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勞神。那么老太太此舉,是反對給蕭潛說親,還是心中有了更好的人選?
看著大太太興致勃勃的樣子,柳清竹決定賭一把。
恰好小丫頭茗兒捧過參茶來,柳清竹順手接過,躬身送到老太太面前:“看了這半日,老太太怕也倦了,先喝杯茶歇一歇吧。”
大太太似乎有些不滿,責(zé)怪地向柳清竹睨了一眼,后者硬著頭皮只裝作看不見。
大太太見狀只得笑道:“不過是給潛兒娶一個二房而已,這些小事,原犯不著勞動老太太大駕。老太太若是倦了,媳婦帶她們到下面去商量,等定下人來,再來回老太太也就是了。”
老太太冷笑道:“娶一個二房,自然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如果這個二房娶進(jìn)來是注定要壓倒大房的,那可就不是小事了!我的孫子媳婦,還不許我先過過眼嗎?”
“老太太說笑話呢!二房就是二房,哪有壓倒大房的道理?咱們這樣人家,若是有寵妾滅妻之事,那不是等著人彈劾咱們嗎?”大太太陪著笑臉,心里卻一個勁地打鼓,忍不住暗暗猜測是不是柳清竹給老太太下了什么眼藥。
柳清竹猜到大太太心中所想,趕忙笑道:“有老太太和太太教導(dǎo)著,咱們家豈會有那樣壞規(guī)矩的事?只是我這個做孫子媳婦的無才無德,長房的孫輩屋子里實(shí)在不成個樣子,若能有個好一些的側(cè)室?guī)鸵r著,那也是天大的好事啊!”
大太太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正要稱贊,卻聽老太太冷笑道:“你也真是個賢德的好媳婦!我只怕你賢德得太過了!你婆婆糊涂,你也要跟著她一起糊涂不成?你們當(dāng)我老了不曉事,我的眼睛可還沒有瞎!現(xiàn)如今邀月齋是個什么光景、庭芳苑又是什么樣子,真以為我看不見不成?娶大房的時候,只掛了兩盞紅燈,一乘小轎就抬了進(jìn)來;娶二房卻張燈結(jié)彩,把個新房布置得天宮一樣!你們還知道言官會彈劾?我看你們是打定了主意要早些把這個家給我敗了!”
柳清竹聽著口聲不對,早已就地跪下,拉著老太太的裙擺便要請罪;大太太卻只垂首站著,一張臉繃得緊緊的,卻并沒有開口說什么辯解的話。
老太太冷哼一聲,又道:“我聽說庭芳苑那里都是你的人在收拾的?你身邊那幾個也都是辦老了事的了,難道當(dāng)真不知道那屋子里有多少逾制的東西?還是你根本就是照著大房的規(guī)矩來辦的?”
“媳婦失察,請老太太恕罪。”大太太不情愿地福了福身,低聲道。
老太太聞言更是惱怒地拍起了桌子:“失察?若是沒你的吩咐、沒你手中的銀子錢,那些婆子們敢做那么膽大包天的事?你失察?我看你盯得才緊呢!你身旁的丫頭婆子和小廝們少說也往庭芳苑送去了三四十個,再加上從邀月齋叫過去的那十來個,上百只眼睛看不見你辦的那些糊涂事?”
大太太見動了真怒,再也顧不得體面,忙在柳清竹身旁跪下,猶自低聲辯解道:“那些奴才們都只是過去跑腿辦事,并沒有回來說些什么,何況……何況邀月齋的那幾個奴才,昨日一早已經(jīng)叫回去了……”
“那是因為葉家的丫頭出了事!若非如此,明日這個時候,就是全城的百姓看咱們熱鬧的日子!到時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潛兒的一個側(cè)室,進(jìn)門的排場比正房還要體面,院子里伺候著五六十個奴才,正房那里倒只留了一個貼身丫頭!你倒是做得干脆利索,你怎么不叫清兒自己也到庭芳苑去給二房伺候茶水?”老太太越說越生氣,嚇得屋子里的一眾人等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柳清竹一向只知道老太太深居簡出,不太過問府中的事,到今日才知傳言畢竟是信不得的。只是這會兒她心中反倒有些糊涂起來:老太太今日為何對此事揪住不放?是實(shí)在看不過眼,還是府中發(fā)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雖然老太太口口聲聲替她說話,柳清竹卻并不敢認(rèn)為是自己入了老太太的眼。她知道,若是今日這兩層婆婆真的結(jié)了怨,大太太第一個不肯放過的一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