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諾清只管向兄長說話,并不曾向夜寒煙看一眼,也未叫她起身。夜寒煙在冰涼的地面上跪著,只覺自己的一顆心也像跪在石板上的雙膝一樣,冰冷、麻木,隱隱作痛。
早知自己在他的心中,不過是一件尋常的玩物,她以為自己絲毫不在意,但此刻當面聽到他一字一句地說出來,卻還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二皇子對祁諾清話中的嘲諷之意恍若未覺,仍是溫文爾雅地笑道:“若能有一個知心人相攜白首,便是拋卻了天下又何妨?依愚兄看來,一生一世一雙人,未必不是人生中最大的滿足了。”
祁諾清嗤笑一聲,十分不以為然:“你說得倒好,莫非皇兄已找到了那個可以共白首的女子?你又焉知那女子愛的是你,而不是你的皇子身份?”
二皇子不以為忤,淡淡地一笑,看向跪在當地的夜寒煙:“那女子……為兄倒確實找到了,只可惜襄王有夢神女無心,為兄倒愿意獻上這潑天的富貴,卻只怕唐突了佳人,徒然惹人生厭罷了。”
夜寒煙見二皇子雖然笑著,但目光灼灼,竟是直直地盯著自己不放,她心中沒來由地覺得有些慌亂,一時竟是手足無措,只想掩面而逃。
祁諾清自然也看見了這一幕,心中只覺煩亂不堪,面上卻仍是淡淡地笑著:“皇兄自說你心中的佳人,眼睛卻只瞅著這小丫頭做什么?這丫頭雖說臉蛋兒生得不錯,滋味卻也尋常,皇兄若喜歡,只管帶去便是,難道做兄弟的還能說你什么不成?”
夜寒煙聽見他言語輕薄,心中又羞又惱,見他手中把玩著酒盞,一臉云淡風輕的樣子,心中越發(fā)厭憎不已,恨不能立刻起身撲上,一把將他推下亭臺去。
二皇子忙收了笑容,正色說道:“三弟,宮女雖說身份卑微,卻也是有血有肉的女兒家,你這般言語輕賤,到底不妥。”
祁諾清十分不以為然地輕笑一聲:“二哥慣會憐香惜玉,可這宮中女子沒有一萬也有三千,你一個個都憐惜起來,怕是忙也要忙死了!兄弟勸你省省心吧,這些下賤的女子,既然有心借著咱兄弟的身份求取富貴,自然也要做好被輕賤的準備!你有心尊重她們,只怕她們還未必領情呢!”
夜寒煙無端地受了這樣的羞辱,心頭憤懣,當下再也忍耐不住,冷笑著昂起頭來:“三殿下未免把您自己的身份看得太重了些!奴婢雖是永巷賤婢,卻也未必便把您這點兒富貴看在眼里!哼,靠著出身得來的便宜富貴,好值錢么?”
祁諾清聞言微微一怔,面上神情十分古怪,一時竟是愣住了。
二皇子錯愕之余,看見三弟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怒色,心中頓覺暢意無比,不禁拍著欄桿哈哈大笑起來,連杯中的酒灑了出來也渾然不覺。
夜寒煙話已出口,知道收不回來,索性也不去想什么后果,只管直挺挺地跪著,擺出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勢,靜等發(fā)落。
亭中詭異的氣氛持續(xù)了許久,祁諾清的臉色才恢復了正常。
只見他依舊如常地輕笑著,聲音也是如常的柔和可親,只是出口的內容難免讓人不寒而栗:“本宮這靠著出身得來的便宜富貴,原也不值什么錢,不配用來處置你這‘高貴的’女子!只是你大概忘記了,本宮還有一點并非靠出身得來的小小權勢,雖然未必入得了你的眼,但用來對付你這樣不知死活的小丫頭,卻恰恰剛夠。來人——”
夜寒煙知道惹惱了他,心中一慌,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臉上免不了便有些蒼白。但她性子倔強,心中雖然害怕,卻仍是竭力維持著鎮(zhèn)定,冷笑不語。
一個小太監(jiān)應聲走了進來,祁諾清隨手從袖中取出一物,扔到他手中:“將這女人帶到西營中去,在紅帳篷里面安排一個位置給她!”
夜寒煙聞言微微皺起了眉頭,不明其意。
祁諾潯卻忽然臉色大變,猛然擲下酒杯站起身來,擋在夜寒煙和那個小太監(jiān)中間,焦急地向祁諾清勸道:“三弟,這玩笑是開不得的!”
祁諾清漫不經心地笑道:“誰說我是玩笑了?皇兄,你我兄弟若是任由一個卑賤的奴婢當面頂撞,豈不讓天下人都笑掉了牙?何況這女人自己都沒說什么,皇兄何苦護在頭里?說不定她自己正是求之不得呢。我看她勾三搭四的本領不錯,說不定天生便深諳此道,若不送到軍中大展奇才,豈不是暴殄天物?”
夜寒煙雖仍是不甚了然,卻也大致猜到他說的絕不是什么好話,眼見二皇子三番兩次回護,她臉上不禁流露出十分感激的神色。
祁諾清見了更覺刺心,有心嘲諷,話到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只得裝作不在意,漫不經心地轉過頭去欣賞風景。
二皇子見那小太監(jiān)站在原處不敢走,祁諾清卻也并未十分催促,立時便知他心中也并不忍心,忙干笑了一聲道:“今兒是我不好了,滿以為是做一件好事,慰你二人相思之苦,誰料弄巧成拙,反叫你兩人生了嫌隙,這都是我做兄長的不好,我在這里給你賠個不是,你放過這丫頭吧!”
祁諾清的臉上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皇兄真是口是心非。你分明是看上這丫頭,何苦不認?罷了,既然是皇兄看上的人,我也不便處置了,隨你去吧!”
二皇子知道三弟性情古怪,自己此刻若繼續(xù)否認,眼前這小宮女必定免不了厄運,心中略一猶豫,只得低頭默認。
祁諾清見狀,微笑著向夜寒煙道了聲“恭喜”,徑自起身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