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的這一聲斷喝,殿中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寂靜。
那個太監(jiān)伸出的手僵在了原處,小宮女洶涌的淚水也匪夷所思地停了下來,像是失了神一樣,只會呆呆地看著夜寒煙,像是完全不懂她說了什么。
就連夜寒煙自己,也同樣被自己的突然出聲嚇了一大跳。她下意識地學著那小宮女的樣子捂住自己的嘴,面露驚恐地看向上座那個神情和煦如春風的男人。
“呵呵……好有趣的丫頭。”
三皇子優(yōu)雅地一拂衣袖站了起身,噙著一抹淡淡的微笑,向著夜寒煙的方向走了過來。
夜寒煙的大腦空白了一瞬間,然后忽然意識到自己惹到了一個多么可怕的人,她來不及多想,慌忙“咚”地一聲跪倒在地:“奴婢冒犯了,請殿下恕罪!”
三皇子的神情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變化,夜寒煙也無從猜測他的怒氣有多重。見他平靜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的眼睛看,她只好深深地埋下頭去,暗暗躊躇該不該像身旁的這個小宮女一樣,不顧一切地叩頭求饒?
三皇子的腳步并不重,但在這寂靜得可怕的殿中,每一步都在夜寒煙的心中激起了雷鳴般的回響。
近了,近了……
夜寒煙聽到他的腳步聲停在自己前方一步遠的地方,她無從猜測他此刻的神情和動作,只好屏住了呼吸,硬著頭皮靜等他的宣判。
空曠的殿中只有幾人的呼吸聲,一聲比一聲沉重。夜寒煙覺得下一刻自己也許便會昏厥過去,倒在這個看上去明明溫文爾雅,性情卻顯然十分殘忍冷戾的男人面前。
“你知道是冒犯了,那便還好。”
他的聲音依舊溫潤平和,夜寒煙從中聽不出任何情緒,正在猶疑間,忽然感覺到自己的下頜傳來一陣鈍痛,接著便被人強制地捏著抬了起來。
錯愕地睜開眼睛,她看見一雙古井無波的眸子。
可怕!
這是夜寒煙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形容。
并非沒有見過位高權重之人,也并非沒有見過窮兇極惡之徒,但在她短暫卻絕不貧乏的人生經(jīng)歷之中,她從未見過一個人,能僅憑一個眼神,就讓她感覺到徹骨冰涼,駭?shù)眠B血液都幾乎停止了流動。
夜寒煙覺得自己一定是嚇呆了,在這個時候,她并沒有想到求饒,更沒有像那個小宮女一樣痛哭流涕,她只是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這一雙眼睛,神情呆滯得像個不會說話不會動的陶瓷人偶。
“有趣的丫頭。”
三皇子輕輕地放開了手,給出了一個十分簡短的評價。
發(fā)覺自己的臉獲得了自由,夜寒煙恍然回神,慌忙再一次垂下頭,竭力作出恭謹?shù)臉幼樱?ldquo;奴婢知錯了,請殿下責罰!”
“哦?”
那三皇子似乎饒有興味,帶著笑意問道:“剛剛你說求本宮恕罪,怎的轉眼又變成了請求責罰?天下女子都是你這般朝三暮四么?”
夜寒煙感覺到自己的背上已經(jīng)是冷汗淋淋,那幾道新添的傷口又火辣辣地疼了起來。徹骨的痛意讓她混沌的頭腦稍稍清醒了一些,她斟酌著詞句,低眉垂首極盡卑微地回道:“奴婢知道冒犯殿下,罪不可恕。起先求饒是情急之下心存僥幸,希求殿下寬仁,恕奴婢未蒙教化,不懂規(guī)矩……”
“大膽!你的意思是說,你后來改口請罪,是因為殿下并不寬仁嗎?”
說話的是那個掌管刑罰的太監(jiān)。早在夜寒煙剛開口時他便已經(jīng)嚇得額上冒汗,生怕遭受池魚之殃,此刻抓住夜寒煙話中的漏洞,他也顧不得什么良心不良心,慌忙出言責問,只求能將自己撇清出來。
三皇子卻只是噙著一抹揶揄的笑意,靜等著夜寒煙的下文。
夜寒煙見三皇子對那個太監(jiān)的話沒有任何回應,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忙深吸一口氣,繼續(xù)說道:“殿下自然是寬仁的,但奴婢后來想到,馭下之道,寬嚴皆誤。素聞殿下昔日在軍中治下嚴謹、賞罰分明,可見殿下英明睿智,并非一味寬仁之主可比,奴婢微賤之身,不敢以一己之私,損殿下嚴正之名。”
話音落下許久,殿中依舊鴉雀無聲,夜寒煙覺得自己的的心臟已經(jīng)緊縮成一團,隨時有從喉嚨里跳出來的可能。
良久之后,三皇子輕輕地拍了幾下手掌:
“好個伶俐聰慧的小丫頭,不想永巷之中竟有這等人物!本宮今日,倒是撿到寶了。”
夜寒煙猜不出他話中深意,只好將頭伏在地上,靜等發(fā)落。
三皇子似是并未注意到她的恐懼,仍是若有所思地重復著她剛剛說過的話:“‘馭下之道,寬嚴皆誤’——這番話便是從軍師口中說出,本宮也深覺口齒噙香,何況是出自你一個小小宮女之口。真不知你一個尋常宮人,怎會有這般高見!”
“不過是奴婢的一點小見識,只求搏殿下一哂耳。”夜寒煙小心翼翼地說。
“本宮實在有點好奇,你真的只是一個尋常的浣衣宮女嗎?”三皇子似乎興致頗高,這是夜寒煙今晚第一次從他的語氣中聽出真正高興的意味。
聽到他發(fā)問,夜寒煙稍稍抬了抬頭,平靜地回道:“奴婢來自永巷雜役房,并非浣衣宮女。”
“雜役房?哈,舂米掃地的奴才也能出口成章,這宮中還真是臥虎藏龍!”三皇子蹲下身子,再一次伸手托起夜寒煙的下頜,認真地打量了一番,似真似假地贊嘆道。
夜寒煙不適地閉上眼睛,竭力維持著臉上恭順的神情,心中卻只是暗暗叫苦。
這個三皇子對她的興致是越來越高了,不知是福是禍?
這一次,直到夜寒煙的脖子都酸了,三皇子才意猶未盡地放開手,淡淡問道:“你既給本宮戴了一頂‘賞罰分明’的高帽子,本宮豈不是非懲罰你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