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舟黑著臉,一把將我從地上撈了起來,跟扔破麻袋一樣將我往肩膀上一扔5,大喇喇地扛著我就往長安宮走。
沒走多遠,便見四哥滿臉焦急地迎面走來,我正對著蘭舟拳打腳踢,他一件好好的青衫被我糟蹋得滿是腳印,頭發(fā)也被我扯得亂糟糟的,而我因為頭朝下,亦是一般的披頭散發(fā),張牙舞爪的一副市井潑皮樣。
一見四哥,蘭舟便將我放了下來,一手扣在我腰間,一手扶著我肩膀。待四哥走近了,他低頭行了個常禮,“蘭舟見過王爺。”
四哥擰緊了眉,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一擺手,蘭舟識趣地退下了,他這么一走,我沒了扶持,本就因為被四哥撞見這么瘋瘋癲癲的而擔(dān)心被責(zé)備,心神不寧,再加上膝蓋疼痛,一下子便撲倒在地上了。
四哥沒料到我會跌倒,他大步上前,也只來得及將我扶起來,給我拍拍塵土。他這才意識到我的不對勁,臉上原本陰郁的神情被擔(dān)憂沖散了,“怎么了旭兒?”
我苦著臉,扁著嘴,眼巴巴地瞅著他,弱弱答道:“疼……”
“哪兒疼?快讓我看看!”四哥急了,將我整個身子攬進他懷里固定著,一手慌亂無措地在我腿上摸索著。
“在母后那兒跪的。”我撇撇嘴,彎腰輕輕揉了揉膝蓋,誰知手剛一碰到,便疼得我齜牙咧嘴的。
四哥沉默片刻,他終究是護不住我的,有些委屈我只能受著,他當(dāng)時護不住我,過后也無法為我出氣。
四哥的臉色陰陰的,一如我同樣陰郁的心情,突然,他不發(fā)一言地將我打橫抱起,大踏步朝長安宮走去。
一路無言。
他自然是猜到了我為何會在鳳儀宮下跪,但他什么都沒有問,這結(jié)果,不論問與不問,都不是他能干涉得了的。
我仰望著四哥的臉,他的臉還是那么俊朗,線條還是那么清雋,與我記憶中的一般令人心安。
可我心里,突然忐忑了起來。
四哥是我心里不可撼動的擎天柱,撐起了我整片天空,可這一刻,我突然覺得他好脆弱,他有著太多的無能為力。
我閉上雙眼,頭輕輕靠在他胸前,聽著他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心里漸漸清朗起來。
我真的該為他做些什么了。從前,是他拼了命地護住我,如今,是我回報他的時候了。
到了長安宮,蘭舟已經(jīng)備好了熟雞蛋,見我到了,便取了雞蛋來在我膝蓋上滾。我吃不了痛,嗷嗷地叫,蘭舟緊蹙著眉,一臉不耐煩,道:“男子漢大丈夫的,這點兒小傷小痛都受不得么?那若是來日要你上陣殺敵,你可敢去?”
我原是盯著淤青的膝蓋的,聽蘭舟這么說,便抬頭去瞪他,卻不想剛好對上四哥沉痛的目光,他眼里滿滿的都是憂心與自責(zé),蘭舟那句話更是踩到了他的痛腳,他的眼里瞬間燃起了怒火。
我連忙大叫了一聲分散四哥的注意力,“哎喲!輕點!葉蘭舟你想疼死爺??!”
葉蘭舟手一頓,深深地望著我,我有些無奈,他是我的人,四哥是我哥,我哪能讓他們兩個沖突起來?
我向蘭舟使個眼色,“笨手笨腳的,真不知你這無暇公子的名頭是怎生得來的!去,給爺把《資治通鑒》拿來去!”
蘭舟亦是無奈應(yīng)聲,“我的爺,您還是從《詩三百》念起吧!”
……
我翻了個白眼,自嘲地沖四哥笑笑,四哥接手了蘭舟的工作,輕輕地用雞蛋在我雙膝上滾動化瘀。
我怕他問起在鳳儀宮的事情,便換了副笑臉,摟著他的脖子撒嬌,“四哥,旭兒好想你哦!”
我知他向來拿我沒轍,尤其是我耍無賴的時候,只要我撒個嬌,天大的事情都能蒙混過關(guān)。
可我沒料到,這一次,四哥沒那么好打發(fā)。他坐在我對面,深深地望著我,緊抿了薄唇,一言不發(fā)。
我心里咯噔一下,四哥沉默的時候,我心里總是很不安。每當(dāng)他露出一副“編,繼續(xù)編,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編圓乎了”的表情時,我往往頭大如斗,心驚肉跳。
現(xiàn)在,四哥就用一副洞察一切的淡定表情看著我,我不敢接觸他的目光,嘆了一聲,無奈道:“四哥,我可能……護不住曦兒了……”
我原以為這句話會很難出口,可沒想到,卻是那般輕易便說了出來,仿佛說“歸雁的三鮮八珍煲燒糊了”一般,輕易到我自己都愣住了。
可話一出口,我心里就擰巴著疼,護不住曦兒,這是一個事實,可我不愿相信,不愿接受,我偏要作垂死掙扎。
四哥停了手,默默地看著我,良久,他將我攬進了懷中,緊緊地擁著。我回抱著他,眼淚來得猝不及防。
“四哥……我沒用……我贏不了燕驚鴻的……我護不住曦兒……”我嚎啕大哭,一下一下地用頭撞四哥的胸膛。
四哥摁住我,仍是沉默,片刻,我感覺到有熱熱的東西滴落在我頭頂上。我猛一抬頭,卻見四哥已是滿臉淚痕。
我仰望著他,心里是前所未有的難受與悶痛,他哭了,支撐起我整個世界的人,哭了。
四哥默然落淚,什么也沒說,片刻,靜靜地走了,連一個字都沒有留下。
我無話可說,他也無話可說。
我眼睜睜地看他踏出房門,穿過回廊,身影在軒窗前只一閃,便不見了。
窗外,藍天白云,驕陽如火。今日竟是格外的燥熱,響晴的天,卻仍是抵不過我心頭的重重陰霾,我無奈地倒在榻上,一手摁住頭頂,只覺得被四哥的淚水浸染過的肌膚火燒火燎地疼。
一個瘋狂的想法驀然在腦海中閃過,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換四哥展顏一笑。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破釜沉舟。
晚膳前,圣旨便下了,我與燕驚鴻的比試定在本月初十,也就是七天后。第一場比文采,第二場比騎射,第三場比劍術(shù)。
蘭舟擔(dān)憂地看著我的右手,手上還裹著白紗,白紗上滲出的血跡已經(jīng)干涸了,成陰郁的紫黑色,我受傷到現(xiàn)在不過區(qū)區(qū)兩天兩夜,期間傷口多次崩裂,根本就沒有一點愈合的跡象。
“爺,你的手……怕是握不了筆桿刀劍了……”蘭舟這句話說得十分艱難,他很清楚曦兒對我的重要性,這一場比試我輸不起,可手傷未愈,我除了輸還能怎樣?
我瞟了一眼包成粽子的右手,鄙夷地笑了笑,“蘭舟以為,如果沒受傷,我便贏得了燕驚鴻么?”
蘭舟像是有些懊惱,又有些不忍,想說些什么話來寬慰我,卻只是一陣沉默,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一場根本就不需要比試就已經(jīng)知道結(jié)果的比試,還有什么意義?結(jié)果本就是毫無懸念的。
“蘭舟,如果一件事情,你明知道是錯的,你還會去做嗎?”我垂眸看著裹滿了白紗的右手,這只手才剛剛因為燕驚鴻染了血,很快,又要再染一次了。
蘭舟沒有開口。
我抬頭,見他正用一副探究的眼光看著我,便坦然笑笑,問道:“很難回答嗎?”
蘭舟的目光一直望進我眼底,像是想要看清我內(nèi)心深處最真實最齷齪最不堪的想法一般。
蘭舟驀然一笑,晃花了我的眼,“有些事情,明知道是對的,也未必會去做,可有些事情,明知道是錯的,卻是不得不做的。”
“說得好!眼下,我就要做一件不得不做的錯事了!”我冷笑一聲,錯又何妨?總有那么幾個人是讓人奮不顧身的。
我要殺人,我要燕驚鴻死!燕驚鴻死了,曦兒就不用去和親了。
或許曦兒終究會走上和親這一條不歸路,但至少不是現(xiàn)在,至少不是嫁給燕驚鴻。
我不知道我到底哪兒得罪了燕驚鴻,但我敢肯定,就沖他每次見到我那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他也不可能善待曦兒!
蘭舟望著我,目光中充滿了憂慮,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想說什么就說吧。”我撥了撥白瓷碗里的銀耳蓮子羹,下藥怎么樣?燕驚鴻看起來很精明的樣子,想要毒死他,怕不容易吧?
蘭舟低聲道:“殿下,你明知道傾城公主早晚是要走到這一步的,為何……”
我打斷蘭舟的話,“我總是要盡我所能護住她的,即便是不擇手段!”
“可……”
我擺擺手,不想再聽蘭舟說下去,或許在他眼里,曦兒只不過是我的庶妹之一,可在我心里,曦兒是我的心頭肉,掌中寶,我是萬萬不會讓她受任何委屈的。
“蘭舟,你可愿助我?”我抬眸,淡淡地瞥他一眼,他助,或者不助,我要做的事情總是會做的。
蘭舟不答,只定定地望著我。
“也罷,你終究……”不是我長安宮的人。
卻不想,話未出口,蘭舟一手已搭上了我的肩,給了我一個清淺淡然的微笑。
我一愣,回了他一個同樣清淺淡然的微笑。到底,他還是選擇了站在我這邊。我笑看著他,蘭舟真的很迷人呢!或許,曦兒的事情辦妥之后,我可以考慮考慮那什么風(fēng)花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