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果然不是親生的

我瞞了四哥,瞞了曦兒,獨(dú)自去找了母后。

蘭舟像是早就料到我會這么做,一大早便在門外候著,我出門急了,險(xiǎn)些與他撞個滿懷。

心里壓著這么大一件事,我完全沒有吃飯睡覺的欲望,昨夜翻來覆去,盡想著如何與母后周旋,早上醒來,才發(fā)現(xiàn)眼圈青黑,跟叫人狠揍了兩拳似的。

蘭舟捂著嘴,笑得花枝招展,說出的話卻教人恨得牙癢癢,“聽說川中有一物,似熊非熊,似貓非貓,當(dāng)?shù)厝朔Q之為‘熊貓’,此物耳、肩、腿、尾皆黑,身子與面部倒是潔白的,最稀奇的是,這熊貓兩眼周圍有掌心大一塊全是黑的!”

我冷冷橫他一眼,“爺煩著呢,別搭理我!你個人嫌狗不理的!”

蘭舟吃我一沖,訕訕地不吭聲了,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吧了,耷拉著腦袋在我身后跟著。見他這般受氣小媳婦的委屈樣兒,我又覺得好笑,一腳踹在他小腿脛骨上,不耐煩地丟下一句“跟上”,便急火火地朝外走。

很好,這一次,沒有再碰上燕驚鴻那個討厭鬼。

可我萬萬沒想到,沒在長安宮碰到燕驚鴻,卻在鳳儀宮撞了個正著!我再一次深深體會到了“冤家路窄”這個成語的深深惡意與怨氣。

鳳儀宮的牡丹開得正盛,姹紫嫣紅,千姿百態(tài),迎風(fēng)微擺,分外憐人。

燕驚鴻正陪母后賞花,見我來,他冷冷地斜了我一眼,依舊扶著母后一臂笑著品花,甚至當(dāng)著我的面,親手采下一枝嫣紅的半開牡丹,簪在了母后右鬢。

母后笑道:“鴻兒真是頑皮,本宮都這把歲數(shù)了,哪里還戴得起如此艷麗的花呢!”然而一手卻向那花探了探,顯得分外欣喜。

燕驚鴻盯著母后的眼睛,那眼神簡直比看自己親娘還要親,“姑姑說的哪里話!姑姑風(fēng)華正盛,艷絕天下,媚而不俗,艷而不妖,鴻兒從未見過比姑姑更美的女人呢!”

我頓覺背后發(fā)涼,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真沒想到,燕驚鴻這人居然如此肉麻!秦天的“天哥”“旭弟”與他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母后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燕驚鴻的額頭,滿眼的寵溺,“鴻兒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從小就會哄姑姑開心。”

我覺得燕驚鴻才是母后親生的,我不過是大街上撿來的。瞧他們母慈子孝的,連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我這個親生“兒子”反倒成了外人了!

我怏怏地走上前,直挺挺跪在母后面前,垂頭喪氣,如同一條喪家野狗,“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千歲萬安。”

母后鳳眸一瞇,聲音立時(shí)冷了下來,“難為太子殿下還記得有本宮這個母后,本宮還道太子殿下已經(jīng)不記得鳳儀宮大門朝哪兒開了!”

我果然不是親生的!

母后向來是維護(hù)我的,可當(dāng)著燕驚鴻的面,她卻一絲面子都沒給我留,并且燕驚鴻前夜的為難,她也全然不當(dāng)一回事,我所受的傷,受的氣,她完全不在乎。

我心里一陣委屈,低垂了頭,不去看他們其樂融融的一幕,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tuán)破棉絮,“兒臣不孝,惹母后不開心了。”

我最大的不孝,在于母后想讓我當(dāng)太子當(dāng)皇帝,而我卻一門心思想要把皇位讓給四哥。也幸好那人是四哥,而四哥是決不會與我爭搶的,否則只怕母后暗地里不知道要做什么小動作了。

母后看我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既生氣又無奈,嘆了一聲,道,“起吧!你呀,什么時(shí)候才能不讓本宮操心!你看看你表哥,不過比你年長八歲,卻已是文可安邦、武可定國,你要到什么時(shí)候才能成器!”

我頓覺一陣憤懣,燕驚鴻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我一眼,將我無視了個徹頭徹尾,我瞧不慣他那副喧賓奪主的架勢,霍的站起身來,一口就給母后沖了回去,“我云旭乃是堂堂大云太子,要什么安邦定國之才?我只需要讓那些有安邦定國之才的人來為我安邦定國,那便足夠了!”

我輕蔑地瞥了燕驚鴻一眼,這時(shí),他才看了我一眼,冷冷的,像是眼珠子在冰窖里凍了整整一個冬天似的。

我一偏頭,留給他一個不屑的側(cè)臉,用比他目光更冷的語調(diào)緩緩說道:“本宮需要的,是帝王之術(shù),而非良臣之能!”

母后臉色一寒,我這話分明是瞧不起燕驚鴻,已經(jīng)大大地觸怒了她,眼角余光一掃,正接觸到燕驚鴻的視線,他卻沒有什么不悅之意,反倒是一副被挑起了興趣的樣子。

母后冷冷地橫我一眼,似笑非笑,“哦?本宮竟不知,咱們的太子殿下什么時(shí)候如此有見地了?本宮倒是要好生瞧瞧,太子爺?shù)牡弁踔g(shù)究竟是怎生安邦定國的!”

我心頭一凜,我是來求母后的,可一見她和燕驚鴻如此親厚,我竟忍不住發(fā)了火,頂撞起她來了,那我所求之事豈不是糟糕了?

我顧不得在燕驚鴻面前會丟了面子,為了面子,我已經(jīng)讓曦兒陷進(jìn)險(xiǎn)境中了,這一次,只要能換得曦兒無事,面子不面子的就隨他去了。

我再一次直挺挺地跪下,擺出一副很誠懇很后悔的低姿態(tài)告饒,“母后息怒,兒臣一時(shí)口不擇言,母后您大人有大量,定然不會跟兒臣計(jì)較的,對吧?”

我小心翼翼地打量母后的神色,她美艷而又冰冷的臉上難掩怒色,眉峰蹙起,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我知道,我的不聽話著實(shí)是她心頭一塊千鈞巨石,曦兒一事,我是定然要與她作對了。

母后的眼光移向一邊的牡丹,燕驚鴻也很有眼力見兒地伴著她向一旁的花徑走去,我仍舊跪著,她不叫我起身,我只能跪著。

蘭舟在我身后站著,眼見著母后與燕驚鴻的身影轉(zhuǎn)了幾道彎,被扶疏花木遮掩住了,他上前要扶我起來,我搖搖頭,示意他不用管我。

蘭舟低聲道:“皇后娘娘分明是知道殿下所求何事,不想理會,殿下又何苦……”

我打斷蘭舟的話,緩緩閉上雙眼,暖風(fēng)送來牡丹的幽香,我卻覺得整個人都像是泡在藥罐子里一般苦澀不堪,“總有些事,是無論如何都要去做的。”

蘭舟默然,片刻,退后了一步,在我側(cè)后方跪下了。

我心頭一暖,關(guān)鍵時(shí)刻,蘭舟果然沒有棄我于不顧!我回望他一眼,他笑得妖嬈多姿,眉眼間風(fēng)、情萬種,我瞧著他的笑顏,第一次沒有看到不屑與疏離。

這樣的蘭舟,真的很迷人。

我淡聲道:“蘭舟,你不必如此。”

鵝卵石花徑硌得我膝蓋生疼,蘭舟即便再如何武功高強(qiáng),到底是血肉之軀,我不想他陪我受罪,畢竟這事從頭到尾都與他無關(guān)。

天高云淡,蘭舟的目光悠遠(yuǎn)綿長,聲線亦是一般的悠遠(yuǎn)綿長,“我總是要與你一道的。”

我心里狠狠一震,轟隆隆的一陣悶雷過后,好像有什么東西塌了,又像是沉睡了一冬的種子要破土而出一般,有些我理不清的情緒絲絲縷縷地往外鉆。

我垂頭,沉思片刻,打定了主意,母后再怎么氣再怎么惱,她畢竟是我的親生母親,只要我鐵了心堅(jiān)持,她最終還是會讓步的。

天高云淡,風(fēng)和日麗,鳳儀宮繁花似錦,花枝間隱隱約約傳來燕驚鴻與母后的笑聲,我覺得耳朵眼里跟鉆了個毛毛蟲似的,刺撓著疼。

下雨吧,下一場大暴雨吧,最好是能將這滿園繁花一氣兒打個干凈,淋死燕驚鴻那個雜碎!

知道什么叫天公不作美嗎?

我正求著雨呢,太陽反而越來越烈了,暮春的天氣本就多變,這一時(shí)突然熱了起來,簡直不輸于盛夏,莫說是雨了,就連風(fēng)都停了。

我仍跪著,膝蓋酸疼麻癢,仿佛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啃咬著,汗珠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沁出,順著額頭臉頰往下淌,漸漸地,我感到頭暈?zāi)垦?,呼吸急促?/p>

隱隱約約的歡聲笑語越來越遠(yuǎn),有一個極好聽極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仿佛是天上的仙人,至于那仙樂般的聲音到底是什么,我卻不知道了。

我醒來的時(shí)候,人已經(jīng)躺在了母后的鳳榻上,太醫(yī)跪了一屋子,母后在內(nèi)室桌邊坐著,手中端著茶盞,悠然自得地啜飲著,燕驚鴻與她相對而坐,兩人品茗品得不亦樂乎。

我心里一涼,看情形,求母后是不可能的了,她這種態(tài)度,擺明了絲毫不會讓步。

可有些事情,是不得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

我抬了抬身子,膝蓋痛徹心扉,完全使不上力,連坐都坐不起來。邊上伸過來一雙溫?zé)岬拇笫?,及時(shí)扶住了我雙臂,我順著手看過去,只見蘭舟的身子被雕花床欄擋著,他也是跪著的,想來他是自我被抬進(jìn)來便一直跪著的了。

“醒了?”母后的眼光一直沒有向我移來,她說這句話的時(shí)候,眼睛是微微瞇著的。

母后有一雙極動人的鳳眸,清澈明亮,嫵媚妖嬈,可現(xiàn)在,她卻低垂了眼簾,茶盞升騰起的裊裊熱氣氤氳著,卻仿佛在我眼前籠了一層輕煙,我看不到往日的慈愛,卻也沖淡了幾分現(xiàn)時(shí)的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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